16、目標與愛國者

像大多數職業軍官一樣,海軍少校羅比·傑克遜對媒體少有好感。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傑克已經三番五次費力地告訴他,他的觀點是錯誤的,對於保護美國的民主,媒體的重要性猶如海軍一樣。如今,當他在一旁冷眼旁觀時,記者們正在用無數的問題困擾他的朋友,在他看來,這些問題顛來倒去,要麼是些愚蠢無聊的話題,要麼就是純屬侵犯私人隱私的獵奇。為什麼每一個人都需要知道傑克對於女兒當前狀況的感受?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面對著他的孩子正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時,他還會有什麼感受——難道他們還需要有人向他們解釋這樣的感受嗎?至於說,是誰開的槍,如果連警察都還蒙在鼓裡,你讓他怎麼去知道?怎麼可能知道?

「那麼,請問你的大名?」終於有一個記者發現了一旁的羅比。他把自己的名字,軍階報給了這個女記者,但未報給她他的入伍編號。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們是朋友。是我開車送他來這裡的。」你這蠢驢。

「那麼你對整個事情有什麼看法?」

「你想我會有什麼看法?如果樓上換成是你朋友的女兒,你會有什麼看法?」海軍飛行員直截了當地把問題頂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我以開飛機謀生,我不是警察。去問他們。」

「他們不開口。」

羅比勉強掛上點笑容說:「那好,女士,行行好,去找一個肯開口的。你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那位先生?要是換成是你在遭受他正在受到的那些罪,你覺得,你會喜歡在你的身邊圍上半打的陌生人,把這些問題嘮嘮叨叨地問個不休嗎?那一邊的也是一個人,你知道?而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喜歡你們這些人現在對他的所作所為。」

「不過,少校,我們知道,他的太太和女兒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襲擊——」

「誰說的?」傑克遜厲聲問。

「還會有誰?你以為我們都是傻子?」羅比沒有任何回應。「這可是新聞——外國恐怖分子集團首次在美國的土地上發動襲擊。這事關重大。人民有權要求知情,到底發生了什麼和為什麼,」那個記者振振有辭。

她是對的。儘管不情願,羅比的心中不得不承認。他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但是理在她那一邊。真該死。

「要是我告訴你,我也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會不會使你覺得好受些?不過我的是個男孩,」她說。這個記者事實上還充滿了同情心。

傑克遜搜索枯腸想要找出點什麼理由來,使自己討厭這名女記者。「回答我這個問題:假如你有機會採訪幹了這件事的人,你會去採訪嗎?」

「那是我的職業。我們需要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他們是些什麼人,女士,他們是些以殺人為樂的人。這是他們遊戲的全部。」羅比仍然記得,他以前在東地中海艦隊服役時讀過的一些情報報告。「兩三年前——記住,這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們,懂嗎?」

「不供發表,」她神情嚴肅地說。

「我在一艘航空母艦上服役,駐紮在貝魯特以外的海面上,明白嗎?我們得到了有關從歐洲飛來專門來殺人的人的情報——和一些人的照片。他們多數是些男青年,多半還來自好人家——我的意思是,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我這不是胡言亂語,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親眼看到這些該死的傢伙的照片。他們和一些瘋子勾結成伙,狼狽為奸,抄起槍支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毫無目標地濫殺無辜,只是為了尋求刺激。他們跑到高層的旅館和辦公樓上,朝大街上胡亂射擊。你們知道單憑一支步槍,就可以擊倒一千碼以外的目標。只要見到人影晃動,砰砰,他們就抄起自動武器掃射過去。然後,他們就回家了。他們那樣殺人,純粹是為了尋歡作樂!或許,他們中有些人長大了就是真正的恐怖主義分子,我不清楚。這碼事真叫人噁心,令你終身難忘。我們今天談論的就是這樣一種人,懂了嗎?

「我才不管他們的觀點是什麼,女士!當我還是一個生活在阿拉巴馬的小男孩時,我們就和那樣的人較上了勁,那些三K黨的人渣。對他們的觀點是什麼,我也是啥都不管。三K黨的惟一好處是他們都是白痴。而現在我們不得不捨命奉陪的是恐怖分子,他們的效率要高得多了。也許,在你們的眼裡,這樣會使他們看起來比較合法,但是,在我看來,絕非如此。」

「關於貝魯特的那件事 從來沒有見過報,」那個記者說。

「我確實知道有一個記者看到了。也許,他認為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要是沒有看到照片,我是否會相信。但是,我見到了那些照片。我發誓,女士。」

「那是什麼樣的照片?」

「那個我無可奉告——但是,拍得很好,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他們的陽光燦爛的青春臉蛋。」其實,這些照片是美國和以色列的偵察機拍攝到的。

「那麼,你對此有何作為?」

「如果你們能夠做到,把所有這些雜種圈在一個地方,我想,我們和海軍陸戰隊總是能想出點辦法來的,」羅比回答說。確實,他是道出了全世界的職業軍人的一個共同願望。「我們甚至可能邀請你們新聞記者跟在後面。誰還在乎那個?」這時,又有兩張新面孔走進屋裡。

那邊,傑克已經太累了,簡直到了有點語無倫次的地步了。聽到小薩莉暫時已無迫在眉睫的危險的消息,他的心頭一下卸下了千斤重壓。現下,他正迫不及待地等著去探望自己妻子的機會,有人已經告訴他,她很快就要被轉移到普通病房去了。韋森,那個英國安全官員,也在一邊冷眼旁觀,一舉一動毫不掩飾他的一股輕蔑之情,就連記者上去問他的名字,他都不答理人家。而州里派來的警察,面對糾纏不休的媒體,顯然無能為力,無法將他們擋在門外。作為醫院,雖然院方已經斷然拒絕了電視設備從前門進入,但也無法把它堅持到底。記者們反覆提出的問題還是:是誰幹的?傑克依然千篇一律地回答說不知道,儘管他心中在想,他知道。或許就是那一夥他已做出決定不用再擔心的人乾的。

幸好還沒有到更壞的地步,他暗自嘆息道。至少,從現在到周末,薩莉的這條小命是保住了。他的女兒並沒有因為他的錯誤判斷而命赴黃泉,那樣總歸讓他有了點安慰。

「瑞安先生?」新來訪客中的一位問。

「你是?」傑克疲乏之極,都懶得抬頭看看來者是誰。他之所以仍然醒著,全憑著腎臟腺素的作用。他的神經被折騰過了頭,他的感情在經歷了如此激蕩的起伏之後,一時還難以平靜下來使他能夠安靜地入睡,儘管現在他太需要睡覺了。

「我是埃迪·多諾霍特工,聯邦調查局波士頓外勤處的。我這裡有個人想跟你說點事。」

誰說帕迪·奧尼爾愚蠢?多諾霍心想。十一點正點新聞節目中剛播出這則報道,這個新芬黨的人就馬上向他的聯邦調查局的「陪同」提出,他能不能飛到巴爾的摩去。多諾霍不可能否認他的這種權利,只得如實彙報上去,並被上司指定,必須親自帶這個人登上頭一班飛往巴爾的摩華盛頓國際機場的飛機。

「瑞安先生,」奧尼爾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充滿了同情。「我得知你孩子的傷勢已經有了好轉,希望我先前的祈禱為此盡了菲薄之力,我……」

瑞安費了不下十秒鐘的時間才辨清面前的這張臉,幾天前他在電視上看見過。等到明白過來後,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慢慢張大開來,而兩隻眼睛也同時瞪得滾圓。由於某種緣故,面前這個人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倒不是因為聲音沒有進他的耳朵,而是因為它們好像用的是某種莫名其妙的語言,他的大腦無法將它們串聯成意義。他眼前所看到的就是這個人的喉頭在晃動,差不多在五英尺外。就差不多五英尺,他的大腦告訴他的就是這一些。

「呃喔,」房間另一頭的羅比不禁脫口而出。見到他朋友熱血上涌,臉一下子紅得像塊大紅布似的,他連忙站起身。可是才兩秒來鍾,瑞安的臉又由紅變白,甚至比他的白襯衣的領子還白。傑克的雙腳在動,在他的身子下面慢慢向後移動伸直,而他的上身則在沙發上一點點向前傾。

羅比趕緊推開那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一個箭步搶到他前面,傑克已經從沙發上跳起,伸直雙臂,兩手就像一把張開的大鉗子直向奧尼爾的喉嚨撲去。傑克遜連忙用一個肩膀扛在朋友的胸膛上,順勢張開臂膀把傑克牢牢圍在自己的胸前,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他往後推。三名攝影記者不失時機地搶拍下了這個場面。雖然傑克的嘴裡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但是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羅比再清楚不過了。羅比使出渾身的勁,死命把傑克往後推,硬是將他按回到沙發里坐下,跟著他一個急轉身。

「給我把這個混賬東西趕出去,不然我就宰了他!」儘管眼前的這個愛爾蘭人比他足足高出四英寸,但傑克遜的話音自有一種不可阻擋的威懾力,從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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