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二次機會

瑞安心想,應該立個法,星期一不上班。他無助地瞪著眼,獃獃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天,左手拿的是一根已經斷成兩截的鞋帶,再也沒有比這樣開始的一天更糟的了。備用的鞋帶在哪裡?他默默問著自己。可今天他問不了卡茜了,卡茜十分鐘前已經帶著女兒薩莉出了門。她把女兒送到幼兒園後,就直接到霍普金斯醫院上班去了。萬般無奈之下,他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卡茜的衣櫃抽屜里尋找起來。可是,一無收穫。有了!一定是在廚房間里。他匆匆走下樓梯,穿過客廳直奔廚房而去。那兒有一個抽屜是個百寶箱,家裡有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別的地方找不到,准能在那裡找到。果然在幾本記事本,幾塊磁鐵和一把剪刀下面,他找到了一副備用的鞋帶——不對,是一根白色的球鞋帶。不管怎樣,他的信心上來了,又埋頭搜羅起來,經過幾分鐘的深挖細找,終於找到了一副顏色接近,還過得去的鞋帶。他抽出一根,留下另一根。畢竟鞋帶一次只斷一根。

接下去傑克還得挑選一條與今天的西服相配的領帶。做這檔子的事,他從來就沒有十足的信心,從來就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本領,能在這方面應付自如,儘管今天沒有卡茜在身邊,至少沒人會嘀咕他選錯了顏色。他今天穿的是一套灰色的西服,他給自己挑了條深藍底紅色條紋的領帶。多少年來,不管流行怎麼變,他穿的基本上都是棉質的、領子的尖角用紐扣釘住的白襯衣。畢竟這麼多年下來了,已經積習難改了。傑克的上衣十分合身,穿著非常舒服,這是卡茜在英國替他買的。他不得不承認卡茜挑選衣服的眼光不知要比他高明多少倍。再說,那個倫敦裁縫的手藝也真的不錯。臨轉身下樓前,他情不自禁地對著鏡中的自己啟齒一笑——好一個帥氣的小夥子!他的公文包已經放在門口的桌上,裡頭裝滿了今天要給學生做的測驗卷子。傑克從壁櫥里取出大衣套在身上,摸摸口袋,不錯,鑰匙還在它們該放的那個口袋裡。於是,他轉身拎起公文包走出大門。

「啪」,他隨手鬆開大門上的保險,按下防盜報警按鈕,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清晨,操場上兩排海軍陸戰隊士兵站得筆挺,布雷肯里奇軍士長從頭至尾在他們面前走了一遍,眼前的一切,一絲一毫都逃不過他那雙訓練有素的眼睛。有一位士兵的藍色軍服的高領子上露出了點線頭。另外,旁邊一位隊員的皮鞋還擦得不夠亮,有兩個人該理髮了,你已經幾乎看不見他們的板刷頭下的頭皮了。不過,總而言之,今天還算沒有太多讓他不滿意的地方。按理,對於這樣的檢查結果,一般人都會感到滿意了,每個人也都可以太平無事地過關了。但是,這裡不是一般崗哨,一般的規則在這裡不適用。布雷肯里奇並不是一個喜歡咋呼的人,他早已過了那個動輒就大呼大喊的年齡。現在他對下屬的告誡更多的是父輩般的循循善誘。然而,在他的諄諄告誡之中卻蘊含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這些話語就像是出自上帝之口。檢查完軍容著裝,交代完執勤的注意事項,他就解散隊伍,讓他們各自上崗執勤。只見幾個弟兄邁著整齊的步伐朝各自大門的崗哨走去,另外一些人則登上皮卡 ,以便那幾個遠一點的崗哨也能在八點整準時換崗。今天,每一個海軍陸戰隊警衛都身穿藍色制服,挎白色腰帶和皮製的槍套。但是,皮製的槍套裡頭空空如也,他們的手槍都保管在崗哨裡頭,並且一律不帶子彈,以符合他們的和平執勤的性質。但是,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始終存放有裝滿了點45ACP手槍子彈的彈夾,隨時備用,以符合他們的海軍陸戰隊常備不懈的性質。

這是我所期待的嗎?瑞安已經筋疲力盡,即使只把上面的這個問題在頭腦里轉上一轉,也得把全部精力花上去。但是,他再也沒有更多的借口了。在倫敦,負傷使他力不從心,無法堅持鍛煉,回國後的頭幾周,情況也一樣。在這以後,他還得在某些日子的一清早,趕往中情局上班。那已是他最後的借口了。現在,他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借口了。

里科弗大廳,他告訴自己。堅持到里科弗大廳,我就停下來不跑了。他已經撐不住了,必須馬上停下來。河上吹來的寒風冷刺骨,他艱難地喘著氣,吸進去的彷彿是一把把鋒利的小刀。他的鼻子和嘴巴已經凍得像砂紙一樣粗糙麻木,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似乎隨時可能從胸膛迸裂出來。傑克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慢跑鍛煉了,現在他正在為自己的怠惰受到報應。

里科弗大廳好像遠在千里之外,儘管他知道它已經離自己不過幾百碼的距離了。去年的十月份,他還能繞著校園的操場一口氣輕鬆地跑上三圈,末了最多出一身臭汗而已。而現今,他才跑不過半圈的光景,就已經累得生不如死。他雙腿疲軟,不聽使喚,邁動不開。他步伐踉蹌,身子止不住微微搖晃,毫無疑問,這些都是一個人已經跑到了極限的標誌。

只剩下一百碼了。再忍耐十五秒鐘時間吧,他默默鼓勵自己。幾個月來,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的所有懶覺,他安安逸逸坐在椅子里享受的所有舒適,他背著卡茜在中情局裡吸的所有香煙,現在都毫不留情地在懲罰他。當初入伍,在匡蒂科基地受訓時不得不堅持的魔鬼晨跑,與今天無法相比。你當年年輕多了,瑞安的心頭不禁一陣竊喜。

他轉過頭來往左邊一看,看到自己已經與大樓的東牆平行了。瑞安挺挺身子,開始放慢腳步緩緩步行,他兩手叉著腰,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還好吧,博士?」一位海軍軍官學校的在校生在一旁打住,前來關心他的老師,但是他的雙腿依然有力地在原地跑步。瑞安真想狠狠地搶白他一頓,你瞧他是那麼的年輕,那麼的英姿勃勃,可就是這點勁,他也召集不攏來。

「還好,就是疏於鍛煉。」傑克連喘了三口大氣才斷斷續續地說完。

「長官,你得悠著點來,慢慢恢複才行,」這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善意地指出,說完就一溜煙地跑開了,一點不留情面地把他的歷史老師拋在了身後。傑克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料卻招來一陣乾咳。這會兒又有一個人超過了他,而且還是一個姑娘,在超過他的時候甚至還對他笑了一笑,露出了她那潔白的牙齒。她這一笑可就壞了大事,讓他拉不下臉來,再也沒有勇氣朝可以坐下歇歇的海堤走去。

不要坐下。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坐下。

傑克轉身離開海堤,他那顫動不已的雙腿,哪怕只往前跨一步,都要費上好大的勁。他取下圍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以免著涼感冒。接著傑克雙手繃緊毛巾高舉在頭頂上,深呼吸起來。好啦,現在他終於喘過氣來了。新鮮的氧氣又開始充盈他的四肢,剛才折磨他的痛苦大半已經悄悄離去。他知道下一步他雙腿的木然和不聽使喚也即將離去。再過十分鐘他就會基本恢複常態,又是生龍活虎的大活人了。明天一定還得跑遠一點——要跑到尼米茲圖書館那裡,他暗自許諾。到五月份,他決不會再讓這些在校生,至少是女生,跑到他的前面去。當然啦,不管怎樣,決不能讓所有的女學生跑到他前面去。他無奈地突然想起,他至少要比這些在校生整整大出十歲,歲月可不饒人呀!是呀,傑克已經年過三十,人生的下一個驛站就將是四十歲了。

卡茜·瑞安一身綠色的手術衣,正俯身在手術室外的一個專用水槽上擦洗雙手。她褲腰的鬆緊帶扯得老高,以免壓迫到已經隆起的小腹,這使得她的褲子顯得太短,就像她還是十幾歲的少女時市面上流行的那種中長褲的式樣。頭上一頂綠色的手術帽將她的頭髮包得嚴嚴實實,她不禁又一次問起自己來,何必每天早上那麼費神,去精心梳理自己的頭髮。等到手術全部結束,還不是一樣亂得像美杜莎 ?

「該上場了,」她輕輕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她用肘部頂開門上的開關,緊接著用身子撞開了門,高舉雙手走進手術室,就像人們在電影里看到的那樣。巡迴護士貝尼斯已經準備好手術手套正等著她,卡茜伸出雙手,戴上手套,膠皮貼著雙手一直到達小臂為止。正因為這個原因,她很少有機會戴她的訂婚戒指,倒是她的結婚戒指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圓環,戴著也無妨。「謝謝,」她朝著貝尼斯輕輕點了點頭。

「小寶寶怎麼樣了?」貝尼斯關心地問。她自己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

「這會兒正在練跑步,或許正練著舉重,」卡茜在口罩後面微微一笑。

「好漂亮的項鏈。」

「傑克送的聖誕禮物。」

特麗·米歇爾,手術室的麻醉醫生,在給病人安裝好各種監視儀器後,開始給病人實施麻醉,手術醫生們則在一旁看著。卡茜又迅速地查看了一遍各種器械,她知道護士麗莎·瑪麗做事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瑪麗是全院最好的手術助理護士之一,她對她要協助工作的醫生也很挑剔。

「都準備好了?」卡茜問了一聲住院醫生。「好吧,諸位,讓我們看看我們能否挽救這位女士的視力。」她抬頭看了一下鍾。「手術八點四十一分開始。」

米勒慢條斯理地裝配著手中的衝鋒槍,他還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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