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盛宴與陰謀

若要問瑞安哪一天最開心的話,那就是四年前小薩莉在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出生的那天,另外就是他出院的這一天了。等他穿完衣服——帶著石膏穿衣服還真不容易——一屁股坐到輪椅上時,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儘管傑克事先牢騷滿腹,規定總是規定,在英國和美國都是一樣:病人怎麼能自己走著出院呢?有人或許會以為他們沒有病呢。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員推著他出了病房,來到了過道上,總算等來了出院的這一天。

整個樓層的工作人員都在過道的兩邊列了隊,其中有些還是這十來天里他在過道上散步時認識的病友。他們用掌聲歡送他,有的還上前來與他握手,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我又不是阿波羅航天飛船上的宇航員,他自忖道。英國人不是以他們的拘謹而出名的嗎?

基蒂韋克護士代表大家致了歡送詞,她誇獎他在治療期間的良好表現,說他是個模範病人。聽到這裡傑克覺得很開心,但也有些受寵若驚……護士致完辭以後,又給他送了一束鮮花,說是讓他轉交給美麗動人的瑞安夫人,弄得傑克滿臉通紅。她又彎下身來,代表大家給了他一個吻。傑克也回了一個吻,這可是他起碼應該做到的事,他暗自思道,再說基蒂韋克也是個漂亮的姑娘。接著她又熱情地擁抱了傑克——連同他的石膏及胸前的花。小護士熱淚盈眶,站在一旁的托尼·威爾遜向他眨了眨眼,流露出羨慕之情,這當然也不奇怪。傑克與其他十來個人握手之後,才來到了電梯口。

「下次你們發現我在街上受了傷的話,」瑞安說,「就讓我死在那裡吧。」

推車的警察笑道:「您可真忘恩負義啊。」

「是啊。」

電梯降到底樓大廳。門打開,使傑克感到欣慰的是,大廳里除了愛丁堡公爵以及一些保安人員之外並無其他人。

「您好,陛下。」瑞安想從輪椅上站起來,公爵伸手示意要他坐著別起來。

「千萬別站起來,傑克,您今天覺得怎麼樣啊?」兩人熱烈握手。傑克有一會兒覺得非常擔心,他怕公爵會親自幫他推輪椅車,那樣他會覺得受不了。好在警察繼續推著輪椅車,公爵只是在車旁步行。

傑克指著前方醫院的大門道:「陛下,我一出那門,病情起碼還要好一半。」

「我可以理解,您是否想吃點東西?」

「醫院的飯能吃得飽?我看要是牽一匹您打馬球的馬來,我也能吃得下去。」

公爵會意地笑了。「這個包在我們身上了,肯定有好東西讓您吃。」

傑克注意到大廳里有七個保安人員,門外停了一輛勞斯萊斯高級轎車,另外至少還有四輛其他轎車停在前後,周圍還站著一些人,他們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過路人。由於天色已晚,他看不清醫院及周圍房子的樓頂上是否有人,不過他猜那上頭肯定也是有人的。好吧,他自忖道,在安全問題上他們算是有長進了。然而那仍舊是件不光彩的事,瞧著警方如臨大敵的樣子,豈不意味著恐怖分子取得了一次勝利?如果讓他們來推動社會的變化,即便是一點點微小的變化,那也是他們的勝利。這些令人討厭的傢伙。推輪椅的警察一直將他送到勞斯萊斯車的車門前。

「我現在可以站起來了嗎?」手臂上的石膏分量很重,使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他站起來的動作稍稍猛了一點,差一點撞到了車門上。不過他還是在別人伸手來扶他之前站穩了腳跟,並氣憤地搖了搖頭。他在車門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打著石膏的手臂斜伸向前,就如同沙灘螃蟹的一個大鉗子。他琢磨著如何才能坐進車裡去。最好的辦法是先將打著石膏的手臂伸進車裡去,然後身體跟隨進去,再順時針一轉便能落座了。公爵不得不從另一邊的車門上車,兩人坐上去後,居然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瑞安平生還是第一次坐勞斯萊斯車,卻發現它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寬敞。

「還舒服嗎?」

「還可以,不過我得要小心,不要讓這個鬼東西把汽車的玻璃窗給捅破了。」瑞安說著舒服地往後一靠,笑眯眯地搖晃著腦袋。

「您出院後心情特別好。」

「陛下,那可是千真萬確,我已經進過三次醫院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公爵示意司機開車,車隊緩緩行駛,上了大街,前面兩輛開路,後面兩輛保駕。「陛下,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今天晚上是什麼活動?」

「沒有什麼活動,只是為您出院舉行的一個小宴會,只有一些密友參加。」

傑克猜不透這「一些密友」指的是誰,有多少人。是二十個,還是五十個,或者是一百個?他去赴女王丈夫的宴會……我真是受寵若驚!「陛下,您待我們全家這麼客氣,我真不知道怎麼謝您了。」

「您說到哪裡去了。是我們欠了您的情,傑克,而且是份沒法還得清的情。除此之外,我們也想讓您會見一些新朋友。上星期天晚上我還讀完了您寫的一本書,寫得真是太好了;假如您再出第二本書的話,一定要寄一本給我。女王與您的太太相處得非常愉快。能娶到這樣一位好太太,女兒又這麼乖巧可愛,您可真是幸運。說到您的小女兒,傑克,她可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精靈。」

瑞安點了點頭。他也常常在納悶自己怎麼會這麼幸運。「卡茜來信說,她幾乎看遍了所有的城堡,真得要謝謝你們為她安排了這麼好的導遊,看到她們玩得這麼高興,我感到很欣慰。」

公爵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表示不必感謝。「您新書的研究工作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進行得很順利,陛下。」住了十來天醫院的最大收穫便是給了他大量的時間,讓他能把資料重新梳理一遍。他在電腦里已貯存了近兩百多頁新的內容,並且還理出了看問題的新視角。「我想,這次經歷讓我學到了新東西。坐在鍵盤前打字的感覺與站在槍口底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槍口底下做決定自然要困難得多。」瑞安的語氣讓人覺得他有一種言不盡意之感。

公爵了解他想說的意思,拍著傑克的膝蓋說:「您不應該老想著過去的事情,實際上您並沒有任何過錯。」

「也許是這樣。當槍口對著自己時,我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問題,只好按本能採取行動。要是我知道我的行動會——如果本能反應是錯的,那又會怎麼樣呢?」他轉頭看著窗外繼續說:「人家都將我當成研究海軍歷史的專家,而我研究的重點恰恰就是:在緊張的壓力下如何進行決策。而事到臨頭,我卻發現自己的決策仍然不盡如人意。」停了一會兒之後,傑克又說:「陛下,那殺人的情景歷歷在目,我想擺脫也擺脫不了。」

「傑克,這事已經過去了,您應該忘掉它。」

「是的,陛下。」瑞安轉過頭來發現公爵正以慈祥的目光看著他,這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良心是道德的價值所在,而道德和勇氣又是文明的價值所在。我老爸在世時經常對我說,許多罪犯都不知道良心為何物。我想這就是我們與罪犯的不同之處吧。」

「一點不錯。您的反省說明您為人善良,這是件好事,不過什麼事情不能過頭,過了頭就會產生謬誤。別再繼續想這件事了,傑克。我對美國人的印象是:他們喜歡往前看,不願意往後看。萬一您從道理上還做不到向前看的話,那就為了您自身的利益忘掉過去吧。」

「行,陛下,我聽您的。謝謝您提醒我。」我何嘗不想忘掉這些事啊!整整三個星期,幾乎每天夜裡他都會夢見林陰大道上的槍戰,這可是電視採訪里看不到的事情。因為你殺了人,大腦就會產生不斷懲罰自己的機制,會將發生過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重現在你的眼前。瑞安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能夠忘卻這些事情。

車隊向左拐向西敏寺橋。在醫院住了十來天,傑克並不知道醫院的確切位置,只知道它靠近火車站,因為覺得有火車聲;離西敏寺大教堂不遠,因為他不時地聽到大本鐘的報時鐘聲。他抬起頭來,看到了西敏寺教堂尖頂拱形的哥特式花崗石建築。「您是否知道,除了做研究工作外,我其實很想到英國各地去看看,只怕這次不會再有機會了。」

「傑克,讓我告訴你,不讓您體會一下英國人的友情好客,我們是不會放您走的。」公爵被自己的話逗樂了,「當然,我們對我們英國的醫院感到十分自豪,不過遊客到英國來肯定不是來看醫院的。因此,您可以放心,我們已經做出了一些安排。」

「哦,那真是太好了。」

瑞安一時弄不清楚自己的方位,想了一會兒後,出來之前看過的地圖在記憶中重新變得清晰起來。這地方大概叫伯德凱奇步行街——離他受槍傷的地點只有三百碼……薩莉很喜歡的那個湖也在這裡。從坐在前排左側的保安官員頭的上方,他已經能夠看到白金漢宮了。知道要去那裡是一回事,然而當那金碧輝煌的白金漢宮真的呈現在你眼前時,那股激動的心情自會讓你覺得坐立不安。

車隊從東北門進了王宮大院,傑克平生第一次可以這麼近距離地親眼目睹白金漢宮。王宮周圍的戒備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般森嚴,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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