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鮮花與親情

威爾遜估計錯了,蘇格蘭場警方也沒想到這傢伙竟會跑得這麼遠。在六百英里外,一架葡航波音737客機正緩緩降落在葡萄牙南部港口城市科克的機場上。坐在二十三排D座上的乘客毫不引人注目,頭髮理得不短不長,從穿著上看,很像個中級管理人員,乾淨的西服上有著不少皺紋。他給人的感覺是:經過了一天的勞累,連覺都沒來得及睡就趕著回家了。他隨身只帶一隻輕便旅行包,一看就知是位老碼頭。如果有人與他聊起來,他就會用一口愛爾蘭西南部的腔調與你侃起魚市場的行情來。對不同的人,他會用不同的腔調說話,變化之方便,就好比人們換衣服一樣。干他這一行的,就需要有這種本事,這樣才能成功地隱蔽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在旅途中,他翻閱著《倫敦時報》,該報的頭版刊登著昨天發生在倫敦的大新聞,坐在旁邊的一位比利時商人與他談起此事時,他附和道:「是啊,真是太可怕了。」

好幾個月的苦苦謀劃,花大力氣搜集到的情報,在英國人的鼻子底下反覆演練,還安排了三條逃離倫敦的路線,沿路布置了跟蹤的報務人員——所有這一切都泡湯了,全是那個該死的傢伙惹的禍。他看了看登在頭版上的那張照片。

你這個美國佬到底是誰?他自忖道。約翰·帕特里克·瑞安。歷史學家——一個該死的學者!陸戰隊退役軍人——跑到倫敦來插手這件事情幹什麼?約翰·帕特里克·瑞安,他媽的,你不也是個天主教徒嗎?可不是么,約翰尼幾乎快要成功了,半路卻突然殺出你這個人來……約翰尼真是太不幸了,多好的一個兄弟啊,辦事可靠,從來沒有失過手,他一輩子摯愛手中的槍,忠於自己的事業。

飛機最終停在航空旅客橋上。前艙的空姐打開艙門,乘客們站起身來,這位老兄從上方的行李架上取下他的旅行包,跟著人流緩緩地走下了飛機。對於這次行動的失敗,他想表現得達觀一點。作為經驗老到的「行動者」,他知道事情常常會有意外。多年來他曾親眼目睹過一些行動,由於一些荒唐可笑的原因而失敗了。不過這次行動實在太重要了,花了這麼久才謀劃成的。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將報紙夾在腋下。我們得要重新來過,這件事非做不可。我們有的是耐心。在他們的大計畫中,他自言自語道,失敗一次又算得了什麼?這一次對手運氣比他們好,但運氣不可能老在對手那一邊。我們只要碰上一次好運就行了。住在皇宮裡的人是不會搬家的。

肖恩怎麼樣啦?讓他參加行動可是個錯誤。他從頭到尾參與了計畫的制定,對北愛解放組織也了解得很多。在他跨出機艙時,他已暫時將這個擔心擱在了一邊。肖恩是不會說的。他不是那種人,特別是考慮到他的女友五年前被英國傘兵的一顆流彈擊中而死於非命時,他是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的。

沒人前來接他,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了。那些參與這次行動的人都已按事先計畫的路線撤回去了,他們的武器裝備都已被扔進了垃圾筒,上面的指紋也都被擦得乾乾淨淨。只有他被對方瞄過一眼,算是給他們留下了一點線索。但他覺得,這個叫瑞安的傢伙肯定沒能看清他的臉。想到這裡,他又重新將當時的情況回憶了一遍。他想起那人挨了一槍之後一臉的痛苦和驚異,恐怕不大會注意他的長相了,要不然的話,一張嫌疑犯的面部畫像早已登在報上了。

出了候機樓,他就向停車場走去。他將旅行包挎在肩上,伸手去摸口袋裡的車鑰匙,在布魯塞爾機場進行安檢時,不知將鑰匙塞到什麼地方去了。金屬探測器,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這玩意兒恐怕只能對付車鑰匙!整整一天,這還是他第一次笑出聲來。外面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真是典型的愛爾蘭天氣。他開著才買了一年的德國寶馬車——像他這樣的人不光要有掩護職業,還需要有汽車等與其身份相稱的行頭作為陪襯——直奔他們的秘密據點而去。他已在謀划下面還要進行的兩次行動。不過這兩次行動都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來策劃,好在時間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他有的是時間。

要想知道什麼時候該打止痛針非常簡單,只要看到石膏盡頭左手手指在無意識地不停伸縮,那就是時候了。這種伸縮並不能真正減輕疼痛,但它卻能使肌肉和肌腱稍稍變動一下位置,讓他在感覺上彷彿舒服了一點。瑞安想起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偵探或英雄,他們在肩上中了槍彈之後,總是恢複得特別快,穿插其中的商業廣告一放完,他們就會生龍活虎地重現銀幕。而真人的肩膀——他傑克的肩膀——卻是由骨頭和血肉所組成的,只要一顆子彈就能將它打碎。隨著打止痛針時間的臨近,他似乎覺得呼吸都能在肩部引起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右手手指輕輕地擊鍵也會引發一陣陣的痛感,因此他不得不停下來,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這還是他第一次盼望基蒂韋克快點出現,好給他帶來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他想起了上次的遭遇。上次背傷造成的疼痛使他在貝塞斯達海軍醫院經受了一周的地獄生活。他知道,這次所受的傷與那次的傷相比,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了。然而,人的身體卻沒法記住上次痛得有多厲害,它只曉得現在的肩膀痛得很厲害。他回憶起當時的止痛藥雖然減輕了背部的疼痛,但是醫生給的劑量似乎太慷慨、太隨便了點。結果嗎啡的副作用顯得比疼痛更可怕。整整一個星期,瑞安昏昏沉沉的,彷彿跌入了一個無底的黑洞……想到這裡,他不知不覺地搖了搖頭。一陣疼痛從肩臂處襲來,他告訴自己一定要頂住。我決不能讓歷史重演了,決不!

門打開了,進來的卻不是基蒂韋克,離打止痛針還有十四分鐘呢。瑞安早已發現,門口站著個穿制服的人。這次開門,他看得更清楚了,門口確實有武裝警察站崗。這時進來了一位三十多歲的警官,手裡拿著一束鮮花,後面還跟了一個警察,也捧著一大盆花。前面那束花上還扎著鮮紅及金色的緞帶,是美國海軍陸戰隊送來的禮物。後面那盆花是由美國大使館送來的。

「外面還有不少花,先生,」一位警官說。

「這個房間沒有地方放那麼多的花,你把花上的卡片給我拿來,將花分送到其他的病房裡去,好嗎?我想他們都會喜歡鮮花的。」誰願意生活在叢林中啊?不到十分鐘,瑞安面前已經有了一大疊問候的卡片、信件及電報。他發現,讀別人寫的東西比讀自己寫的東西更能夠幫助他忘記肩痛。

基蒂韋克護士來了。對這一屋子的花,她只是瞟了一眼,接著就給瑞安打止痛針,打完針後便離開了,連一句話都沒說。瑞安開始覺得很奇怪,但是五分鐘後他就知道了其中的緣由。

他的下一個來訪者竟是威爾士親王。親王進來時,威爾遜又是「啪」的一下來了個立正,瑞安心中納悶,不知托尼的鞋後跟是否經受得起這種反覆出現的大動作。止痛針已開始起作用,他慢慢地覺得自己的左肩不再有任何的感覺。隨之而來的是頭有些暈,就如同喝過幾杯烈酒後出現的那種感覺。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會發生下面事情的部分原因吧。

「嗨!」傑克笑著打了個招呼。「您好嗎,親王陛下?」

「還算可以吧,謝謝您。」他的回答顯然缺乏激情。親王看上去十分疲憊,他的瘦臉比往常顯得更長了一點,眼神里多了一股淡淡的憂鬱。他兩肩下垂,穿著一身灰色的老式西裝。

「您為什麼不坐呢?」瑞安說,「看上去您昨天夜裡過得比我還難受。」

「沒錯,謝謝您,瑞安博士。」他想給傑克一個笑臉,沒料到竟笑得十分難看。「你的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還過得去吧,親王陛下。您的妻子——請原諒,我是想說王妃她還好嗎?」

問到這個問題時,親王有點語塞,坐在那裡覺得抬不起頭來。「我們感到很抱歉,她身體有點不舒服,因此未能與我一起來此向您表示感謝。她還未能從昨天的驚嚇中解脫出來。對她來說,那可是一次可怕的經歷。」

腦袋開花,血肉模糊。這樣的事發生在誰的眼前,都會受不了的。「我知道。謝謝上帝,聽說你們倆身體上都沒受到傷害。你們的孩子也安然無恙吧?」

「是的,那全虧了您,博士。」

傑克本能地聳了聳肩,當然只有他的右肩能動,不過這一次卻不覺得太痛。「能為陛下盡點心,我感到榮幸,要是當時我自己沒有受傷,那就好了。」此話一出,他就覺得不對,後悔自己說話太隨便了,說了最不該說的話。只見親王先是面露疑惑,接著又是一臉的沮喪。

「您知道,要不是您出手相救的話,我們一家三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我代表我的家人和我自己來向您表示感謝。當然,光說一聲謝謝是不足以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的——」說到這裡,親王又一次停了下來,使勁地尋找著新的話題。「我現在最多也只能說一聲謝了。昨天那事,我連一分力氣都沒出,」親王說完,兩眼獃滯,望著床尾發愣。

哦,原來如此啊!瑞安自言道。親王站起身來,轉身朝門口走去。我該怎麼辦哪?

「陛下,為什麼不坐下來讓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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