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警察與王室

瑞安醒來時,正好是清晨六點三十五分,因為他聽到電台里音樂節目主持人剛開始播放美國西部鄉村歌曲。在家時,他不常聽這檔節目,因為這個時候他要聽新聞。傳來的歌詞是要規勸做母親的別讓自己的孩子去當牛仔,瑞安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模糊想法是:他們這裡肯定不會有這個問題……會有嗎?約有半分鐘時間,他的思維還停留在這個問題上,不知英國人是否也有這種西部鄉村音樂酒吧,那裡的地上也散著木屑,還有穿著尖頭皮靴、腰裡扎著價值五英鎊的皮帶扣的公司僱員,在那裡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為什麼沒有?他得出結論。昨天我還不是親身經歷了一場只有在《道奇城 》那樣的西部片里才有的打鬥嗎?

他真還願意重新進入夢鄉,嘗試著閉上眼睛,放鬆全身的肌肉,可是仍然毫無效果。從杜勒斯國際機場起飛的航班早得要命,離清晨醒來不到三小時,飛機就起飛了。在飛機上他也沒有睡,也沒法入睡,飛行總會使他疲勞,因此一到飯店,他就上床睡覺了。他在醫院裡昏迷了多長時間?他覺得這個時間太長了。現在得要開始面對新的一天了。

在他的右邊,有個人正在放收音機,聲音不大,剛剛能聽清。瑞安轉過頭去,看到了他自己的肩膀——肩膀,他自忖道,就是肩膀出了毛病我才來這裡的。然而,這裡是什麼地方?房間和昨天的不一樣了,天花板是剛剛粉刷過的。房間是暗暗的,惟一的光線來自床頭桌上的燈,亮度或許夠閱讀。牆上似乎掛著一幅畫,牆不是白色的,而這幅看上去像畫一樣的東西顯得比牆還要暗。他竭力注視著這塊東西,有意避免馬上將頭轉向左側。看了半天沒有任何發現,這才將頭轉向左邊,兩天來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左臂。手臂向前伸出,形成一個角度,固定在一個石膏纖維模子里,模子一直延伸到他的手腕。手腕上戴著個金屬圈,圈上有個鉤連接著一條金屬鏈,鏈的另一頭掛在床上方的弧形金屬架上,看上去很像一台起重機。

重要的事得先關心。他試著活動一下他的手指。過了幾秒鐘,手指終於有了反應。他閉上眼睛,感謝上帝,總算鬆了一口氣。在他的肘部有根金屬桿與石膏模子連著。模子從他的頸部開始,以斜對角的方向一直延伸到腰部。模子雖然沒有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脯,但是接觸面很大,他已經感到一些地方發癢卻又沒法抓著。大夫曾說過要固定肩部的話,他耿耿於懷地自忖道,大夫是不會開玩笑的。他的肩部隱隱作痛,以後說不定會更痛。他覺得渾身酸疼,唇焦舌干。他將頭轉向另外一側。

「有人嗎?」他輕聲問。

「噢,你好。」床邊出現了一張臉。人比瑞安顯得年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瘦瘦的個兒,穿著隨便,領帶鬆鬆地套在脖子上,斜挎著的手槍套露在外套下擺的外面。「你覺得怎麼樣,先生?」

瑞安想露個笑臉,沒想很容易就做到了。「我在哪?你是誰?最要緊的是你能不能弄一杯水給我喝?」

警察從一隻塑料罐里倒了一杯冰水給他。瑞安伸出右手,這才意識到他的右手已不像昨天醒來那樣捆在床上了。傑克使勁地吸著軟管。「謝謝你,老兄。」

「我叫安東尼·威爾遜。我是來照顧你的,你現在躺在聖托馬斯醫院的貴賓套房裡。先生,你是否還記得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我想我還記得,」瑞安點頭道,「你能不能幫我解開?我要方便一下。」

「我叫護士來,」威爾遜撳了一下枕邊的按鈕。

不到十五秒鐘,進來了一位護士,擰開了房間的吊燈。燈光照得傑克眼睛發花,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楚,來的是一位新護士,而不是那位像貝蒂·戴維斯的護士。這一位年輕、漂亮,臉上露著護士常有的關切的護衛神色。瑞安曾見過好多這樣的護士,他覺得討厭。

「啊,醒啦,」她的嗓音清脆悅耳,「你覺得怎麼樣啊?」

「很好,」他怒氣沖沖地說,「你能否把我解開?我得去洗手間。」

「現在你還不能移動,瑞安博士,你稍等一會兒。」他還沒來得及說個不字,護士就消失在門外了。威爾遜以讚歎的眼光看著她離開。警察和護士,瑞安自忖道。他的父親就娶了個護士;他是在送一個中槍者到醫院時認識她的。

這位護士——她的胸牌上寫著基蒂韋克——不到一分鐘就回來了,手裡捧著一隻不鏽鋼尿壺,就好像捧著一件無價禮物似的。瑞安承認,在當前情況下,這的確是件無價之寶。她撩起被子,傑克突然想起自己沒穿病員服,而是披在脖子上了,更糟糕的是她正準備動手,以便他使用尿壺。瑞安立刻伸出右手接過被子下的尿壺。那天上午他第二次感謝了上帝,因為他的手剛剛可以夠上這段距離。

「你能不能,嗯,讓我獨自待一會兒?」瑞安想趕那姑娘出門,姑娘笑著走了,但笑容中卻帶著幾分失望。等到門關上之後,他才開始忙他的事。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但又不想讓威爾遜看出來。基蒂韋克在外面數到六十,便回來了。

「謝謝,」瑞安遞過尿壺,她拿著就出了門。門關上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這次她把一支體溫表塞進了瑞安的嘴裡,又抓過他的手腕把脈。測體溫的是電子錶,兩項任務十五秒鐘就完成了。瑞安問她測量的結果,她卻笑而不答,只在病歷卡上記下了測量的結果。她對弄亂的床稍作整理,滿臉堆笑地看著瑞安。真是個小能幹小姐,瑞安暗想道。這姑娘會讓我覺得不方便。

「你還要什麼東西嗎,瑞安博士?」她問。她有一雙棕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顯得嬌小可愛。特別是她那清新的眼神,令人難以忘懷。對這樣漂亮的女士,要想發火也難。

「有咖啡嗎?」他滿懷希望地問。

「吃早餐還有一小時,我給你倒杯茶好嗎?」

「好的,」其實他並不想喝茶,只是想讓她離開一會兒。基蒂韋克護士一陣風似地走出門去,臉上帶著天真的微笑。

「這就是醫院!」護士一離開,瑞安就吼了起來。

「噢,我可說不清,」威爾遜對基蒂韋克護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不會有那種讓人幫著換尿布的體會。」瑞安嘟噥道。他知道,自己再反抗也是沒用的。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反抗毫無用處。他曾兩次住院,都遇上年輕漂亮的護士。你越是發脾氣,她們就越想待你好,她們有的是時間,時間和耐心會把你的壞脾氣磨掉。他嘆了口氣,不再打算反抗,不再浪費自己的精力。「那麼,你是警察,是嗎?是特別保安處的?」

「不是,先生,我在C-13,反恐處的。」

「對於昨天發生的事情,有些情況我不清楚,你能給我補充些細節嗎?」

「你記得多少,博士?」威爾遜將椅子往床邊挪了挪。不過瑞安注意到他的臉基本上還是朝著門口,還刻意將右手空了出來。

「我看到——嗯,聽到一聲爆炸,我想是手榴彈,於是轉過身來,看到兩個傢伙正用槍瘋狂地向勞斯萊斯車裡掃射。我猜他們是愛爾蘭共和軍。我幹掉了兩個,第三個開著車逃跑了。接著騎兵隊來了,我昏了過去,醒來時就在這裡了。」

「那不是愛爾蘭共和軍,而是北愛爾蘭解放組織 ,是個無政府主義極左組織,都是些令人討厭的傢伙。被你打死的那個名叫約翰·邁克爾·麥克羅里,來自倫敦德里 的一個壞蛋。他是去年七月從梅澤監獄逃脫的那批人中的一個。自那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重新露面,也是最後一次。」威爾遜說到這裡不禁露出了一絲冷笑,「另一個傢伙的身份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三小時前我來值班時尚未弄清楚。」

「北愛爾蘭解放組織?」瑞安聳了聳肩。他記得曾聽人說起過這個名詞,但對這個組織的了解卻不多。「被我打死的那個帶著AK-47步槍,但當我從汽車後面轉出時,他卻在用手槍射擊,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蠢傢伙的步槍卡了殼。他將兩個裝得滿滿的彈盒接在一起,就像我們在電影里常看到的那樣,但這卻是訓練中教官往往會提醒我們決不可以去乾的事。我們估計,當他從車裡衝出來時,槍撞上了車門,第二個彈盒上端撞歪了,於是子彈就上不了膛了。你看,你的運氣有多好,你知道你要對付的傢伙拿著一支蘇制衝鋒槍嗎?」威爾遜注視著瑞安的臉色。

傑克點了點頭。「是不是聽上去很冒險?」

「你真傻。」威爾遜剛說到這裡,基蒂韋克端著茶盤進來了。她把茶盤放在床頭柜上,帶著責備的眼神掃了一眼坐在一邊的警察。她以輕快的動作給瑞安倒了一杯茶,而威爾遜不得不自己動手。

「那麼,坐車的人到底是誰呀?」瑞安問。他意識到在場的兩個人都出現了強烈的反應。

「你還不知道?」基蒂韋克驚呆了。

「沒來得及去了解。」瑞安將兩小包赤砂糖倒進茶里。威爾遜的回答使他突然停下了攪拌的動作。

「是威爾士親王和王妃,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嬰兒。」

瑞安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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