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即若離 四

雷一鳴回了房,拉開抽屜拿出了手槍。

她在他危難之際拋棄了他,他不記她的仇,就已經是情深意重了,如今他跪下來求她回家,她竟然還是揣著那一副鐵石心腸,毫不動搖。男兒膝下有黃金,能讓他為之屈膝的,一是他自己的性命,二就是這個女人了。

這個女人,冷酷毒辣,連自己的男人都不要了,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了!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她必是另有了一番打算。一定就是張嘉田——他想——張嘉田年輕力壯,前途不可限量,又對她一片痴情。人往高處走,她有了張嘉田做新後盾,自然犯不上再來俯就自己這前途未卜的舊人。

況且她本來就不是那種能安穩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當年她不就是很愛出風頭嗎?不是自己都說自己是「沽名釣譽」嗎?

他提了手槍往外走,要一槍斃了她才解恨。當初瑪麗逃得快,他沒法子,如今這葉春好可是自投羅網,怪不得他無情。斃了她,一定要斃了她,要不然她回了天津之後,也許會洋洋自得,也許會把自己今天這一跪一求,繪聲繪色地講述給張嘉田聽。隔著幾百里地,她照樣能夠對著全世界羞辱他。斃了她,殺人滅口,從此也消除了自己的心病。一箭雙鵰,何樂不為?

他紅著眼睛,把房門都推開了,然而被迎面的冷風一吹,他像受了刺激似的,猛一哆嗦,倒是停了腳步,不走了。

他想,葉春好若是死在了自己這裡,那麼自己要如何善後?張嘉田還不得殺了自己給她償命?

雷一鳴吹了好一陣子春風,末了轉身回房,把手槍又放回了抽屜里。然後在一旁坐下來,他咬著牙瞪著眼,就覺著一顆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心慌,同時氣短,空氣厚密沉重得如同變了質地,從四面八方一起擠壓過來,壓得他什麼都顧不得了,把渾身的力氣都運到了一處,專忙著呼和吸。

房門開了,一名勤務兵走了進來,對他說了句什麼。雷一鳴抬眼看著他,耳中轟隆隆的響,只是聽不清。勤務兵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把方才那話又說了一遍,這回他聽明白了:虞天佐打了電話過來,讓他到虞宅去一趟。

虞天佐是他現在得罪不起的人物,他不能不去。起身出門進了院子,他立刻就又被外面那風吹了個透心涼。他冷,可是又覺得冷空氣吸入胸中,別有一種痛快,便扛住了這份冷,一路走去虞宅。他輕車熟路地進了宅門,直奔虞天佐的屋子。進門之後,他愣了愣,因為瞧見了虞碧英。

他不知道虞碧英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就見她做洋裝打扮,頭臉都收拾得精緻,身上的薄呢子大衣還沒有脫,瞧著像是剛從外面進門。虞天佐在煙榻上躺著,她在地上站著,正擰著兩道細眉說話。忽見他來了,她住了口,將兩道細眉一揚,似笑非笑地說道:「好久不見,我方才還在對我哥說,你這人有些走極端,要麼是來了住下不走,要麼就是走了再也不來。結果我這話剛說完,你就進了門,正好打了我的臉。」

虞天佐這時坐起來清了清喉嚨:「那個……是我讓他來的。」

雷一鳴看出虞碧英面色不善,但是當著虞天佐的面,他不便多說,只支吾著對虞碧英一點頭。虞碧英已然聽說了葉春好到來的消息,如今見了他這冷淡的態度,心中越發不是滋味——她一直自詡瀟洒浪漫,是花叢間的花蝴蝶,不會被任何一個男子捕捉住。可她這自信有個前提,便是自她十幾歲知曉戀愛起,她一直是位美麗自由的闊小姐,既有年輕的活力,又有無盡的金錢,背後還有一位軍閥哥哥做靠山。青年男子們見了她,真是只有骨酥肉軟、自慚形穢的份兒,哪裡還敢同她耍手段?縱是耍,不過三招兩式之後,便也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她在情場上所向披靡,從無敵手,一直是隨心所欲,想愛誰便愛誰,不愛了便將對方拋棄,所以瀟洒浪漫得起來。可如今她對雷一鳴還沒愛夠,雷一鳴卻先和他的前妻又牽連了起來。更可恨的是他那前妻並非尋常的黃臉婆子,也是一朵鮮花似的摩登人物,所以虞碧英越想越不痛快,方才便跑到了虞天佐面前,要將哥哥細細地盤問一番。哪知她剛盤問了個開頭,雷一鳴就來了。

雷一鳴來便來了,她毫無迴避的意思,把身上的呢子大衣脫下來交給僕人拿走,她在椅子上坐下了,又讓僕人去給自己拿汽水來喝。虞天佐看了妹妹一眼,沒敢管,索性直接對雷一鳴談起了正事:「老弟,你這人不地道啊!」

雷一鳴在煙榻邊坐下了:「我怎麼了?」

「我那批步槍已經到地方了,你怎麼不往外拿錢呢?你不把錢給人家,人家能把槍留下嗎?」

「別急,我答應了的事情,一定會給你辦到。這些天我一直在籌錢,用不了三五天,那批槍就能到你的手裡。」

虞天佐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直接伸手指他的鼻子道:「好,我給你五天的時間,五天之後,你要是還拿話敷衍我,別怪老哥哥翻臉。咱們兄弟,什麼都好說,唯獨你不能拿我當傻子耍。上回巡閱使那事,你耍了我一次,我記著呢,你不能再給我來第二次了,聽見沒有?」

雷一鳴「撲哧」一笑,一邊笑,一邊扭頭看虞天佐:「就知道你對我是懷恨在心,當初我問你生不生氣,你還跟我裝大方。」

虞天佐哈哈大笑,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再生氣,後來不還是把你從天津接過來了嗎?」

說到這裡,他望向了虞碧英:「英,你回你屋裡歇著去吧,剛到家,不累嗎?」

虞碧英答道:「你有什麼背人的話,怕我聽了去?」

「唉,我跟宇霆說點正事,你聽不懂。去吧去吧,我說完了就放他走。行不行?」

虞碧英站了起來,誰也沒搭理,自己昂著頭走了出去。而虞天佐這回伸腿向後一仰,很舒服地躺了下去,又說:「老弟,給我燒兩口。」

雷一鳴見那煙具都已經擺開了,便歪在虞天佐對面,耐著性子去燒煙,又問:「你還有什麼正事要對我說?」

虞天佐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把我那妹子支走。她聽說葉小姐到你那兒去了,有點不樂意。」

雷一鳴歪著腦袋盯著煙燈火苗不說話,只翹了嘴角無聲一笑。

虞天佐翻身面對了他:「葉小姐能在你那兒住多久?」

「不好說,她弟弟和她鬧翻了。」

虞天佐瞄著雷一鳴:「那你倆在一個屋檐下住著,就沒想過再續前緣?」

雷一鳴收斂了笑容:「我和她,在離婚的時候就已經完了。」

「真完了?」

雷一鳴抬眼看他:「老虞,我聽你是話裡有話啊。」

說著,他把煙槍推到了虞天佐面前。虞天佐也盯著煙燈的火苗,吸煙吸得無聲無息,淺嘗似的吞吐著煙霧。及至吸完了一個煙泡,他推開煙槍,笑了一聲:「我看葉小姐真不錯,你真不要她了?」

說完這話,他抬眼去看雷一鳴,正與雷一鳴目光相對。

他因為現在不怕雷一鳴這個人,所以連帶著也不怕他的目光,迎著他的目光,虞天佐又是一笑:「別誤會,我可是個講理的人,朋友妻不可欺這個道理,我懂。你要是還想要她,那她就是我的弟妹,我對她肯定是以禮相待,絕不做非分之想。你要是不要她了,我再——」他對著雷一鳴一挑眉毛,後頭的話沒說完,意思全在眉毛上了。

雷一鳴沉著臉道:「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那個女人和你家裡這些女人不一樣,我都治不服她,何況是你?你來徵求我的意見,也是無用。對她那個人,我說了不算。」

虞天佐說道:「不用你說了算,到時候你別管就是了。」

雷一鳴收回目光,冷笑了一下:「別做你那套霸王硬上弓的夢了,她背後有人,不是好惹的。要不然,你以為她當初為什麼敢和我離婚?」

「誰?」

「張嘉田。」

虞天佐躺下來思索了片刻,末了抬頭小聲問道:「你那年收拾張嘉田,是不是就為了這個?」

雷一鳴抬手把他的腦袋摁回了枕頭上:「你不用問那些,我只告訴你,她在娘家念書的時候,張嘉田就看上她了。現在張嘉田在她跟前,比狗還聽話。你碰她一指頭,張嘉田能殺到承德活吃了你!」

虞天佐聽到這裡,不言語了——他是喜歡葉春好,甚至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可讓他為了葉春好發動一場戰爭,那他可不願意。

畢竟他不是毛頭小子了,這個年紀的人,干不出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了。

虞天佐不再提葉春好,收斂心思又和雷一鳴聊了一陣閑話。最後他躺在煙榻上打起了瞌睡,雷一鳴則是出了門去,直奔虞碧英的院子。

虞碧英換了家常的旗袍,正對著鏡子梳頭髮,見他來了,雖然心中有醋意,但臉上並不酸酸的,依然做出了個大方的姿態,起身對著他點頭一笑:「我還當你和我哥哥會有一番長談。」

雷一鳴難得到她這閨房裡來,此刻站在房內,就見這屋子雖然寬敞,但靠著一面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