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即若離 三

葉文健一見了他姐姐,就像瘋了似的扭頭就想跑。雷一鳴讓蘇秉君把他硬拽住了,連推帶搡地把他關進了西廂房裡。

葉春好站在院子里,真是欲哭無淚,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對,竟能把弟弟得罪到這般地步。而雷一鳴把妞兒交還給了奶媽子照顧著,對葉春好說道:「我另找處房子,讓小文自己過去住。等他平靜下來了,你們再慢慢談。總之,不能讓他再走了。」

葉春好一想,也只能是這麼辦。而雷一鳴轉身吩咐了蘇秉君,讓他陪著葉文健走——葉文健和蘇秉君是好朋友,蘇秉君人又機警,有他在,葉文健想逃也難。

蘇秉君帶著葉文健走了,葉春好灰頭土臉地回了房間,一時間也沒了法子。雷一鳴獨自站在院子里,思考著下一步的路。

他想老虞顯然是看上春好了。

不過暫且不管老虞,只說春好本人——春好是了解他的,酒後吐真言,他聽明白了春好的意思,所以絕對不能讓春好嫁給張嘉田。春好若是和張嘉田合成了一家,那麼張嘉田得了她的指點,就必定不會再對他言聽計從了。

他倒是並沒有打算去如何如何地欺騙張嘉田,可單是想到張嘉田不是全身心地聽命於自己,他就無法忍受。張嘉田是有大用處的,上次在北平偶遇林子楓時,他就已經享受到了張嘉田的庇護。張嘉田還不到三十歲,前程遠大,將來用他的地方還多著呢!

張嘉田有用,葉春好也同樣有用。他有錢,若是再有一位葉春好式的太太,那麼下半生躲進租界當寓公也沒關係了。他很可以什麼都不管,做吃喝玩樂的甩手掌柜,他的妞兒也有媽了。

若是可以由著他選擇的話……

雷一鳴決定再給葉春好一個機會。

下午,虞天佐來了,來了沒有三分鐘,就被雷一鳴好言好語地哄走了——雷一鳴告訴他,說葉春好正在和弟弟鬧家務,沒工夫見他。

虞天佐一走,雷一鳴便去見了葉春好,問道:「我們晚上去見小文,好不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葉春好竟然搖了搖頭。

「不見了。」她低聲說,「這孩子是鐵了心犯渾了,我再哄他勸他也是無用。索性明天我給二哥發一封電報,讓他再派幾個人過來,把小文押回天津去算了。」

「不行!」

葉春好驚訝地抬了頭,不知道雷一鳴這「不行」二字是從何而來。而雷一鳴也意識到自己是失態了,連忙正了正臉色:「那小文還不更恨你了?」

「隨他的便吧。將來等他長大了,自然會明白我的苦心。我寧可讓他現在恨我,也不能放了他滿世界跑,跑成個小流氓、小混混。」

雷一鳴心想若是張嘉田真派了人來,護送著葉春好姐弟回天津去了,那麼自己豈不是白白地失了良機?而且張嘉田對葉春好這樣任勞任怨地出力,人心都是肉長的,難保葉春好將來不會感動。這二位若是真在天津結婚了,自己還能跑過去把婚事攪黃不成?

腦海中一連閃過了一百多個「不行」,他對著葉春好說道:「你別著急,他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想把他押回天津去,也難。我從來不管他,也就不曾得罪過他。你等著,我去勸勸他,要是能把他勸得回心轉意了,不是更好嗎?你留下來再住幾天,也多看看妞兒。」

葉春好低頭嘀咕道:「小文是喜歡你。」

雷一鳴微微地笑了:「他是個孩子嘛。誰管束他,他就煩誰。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等我的消息吧!」

雷一鳴晚上去見了葉文健,回來後告訴葉春好:「他倒是肯給我幾分薄面,我說什麼,他就聽著,可我讓他回來見你,他又不肯。」

葉春好聽了這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雷一鳴不再說葉文健,問葉春好道:「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

雷一鳴吸了吸氣,又道:「這藥味有點熏人,你再忍兩天,把它吃完,我就不吃了。」

「藥味而已,又不是臭味,我不怕。」

「明天你要不要給嘉田發封電報,報個平安?或者給他寫封快信也可以。」

葉春好略一猶豫,答道:「那我寫封信給他吧。發電報,怕說不明白,他反倒更擔心。」

雷一鳴立刻出了門去,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便親自端來了一匣子文具,裡面有印著玫瑰花灑著香水的信箋,又有玫瑰紫的墨水和細尖鋼筆。見葉春好坐在桌旁,他便把文具匣子放到了她面前,然後隔著相當的距離,在桌邊也坐下了。

葉春好把信箋、鋼筆往外拿,擺好之後,看了雷一鳴一眼,雷一鳴當即說道:「我不偷看。」

他這麼一說,葉春好反倒有點窘:「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你平時難得動筆,倒預備了這樣精緻的文具。」

雷一鳴笑了笑,把小臂橫撂在桌子上,他俯身側臉枕著臂彎,給了葉春好一個後腦勺。葉春好窸窸窣窣地寫字,他靜靜地聽著,忽然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溫馨。

太久違了,他簡直捨不得抬頭,直到葉春好放下了鋼筆,輕聲問他道:「有信封嗎?」

他抬了頭,可不等他回答,葉春好已經在匣子里找到了信封。把那信箋折好塞進信封里,她那信上沒有機密,故而也不急著封口,繼續低了頭在信封上寫地址。寫著寫著,她一抬頭,見雷一鳴正以手托腮,歪了腦袋看著自己出神。

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她在心裡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葉春好把信交給了雷一鳴。一夜過後,她剛睡醒,就聽外間歡聲笑語的,正是雷一鳴和妞兒的聲音。妞兒粗聲大嗓地說話,全然沒有小姑娘的嬌柔之氣,葉春好聽得又是笑又是皺眉頭。匆匆穿了衣服推門出去,就見雷一鳴坐在椅子上,一邊俯身和妞兒揪扯著一隻洋娃娃,一邊抬頭對自己笑道:「醒了?」

葉春好點了點頭:「嗯……」

雷一鳴隨即又道:「去洗把臉,今天咱們和妞兒一起吃早飯。」

葉春好依言去洗了臉。而僕人將飯菜一樣一樣地運送進來,妞兒坐在了一把高椅子上,齜著一口小白牙,能吃能喝,見什麼抓什麼。陽光射進來,照得三人身上都是暖融融的,葉春好看著妞兒發笑:「女孩子哪能這樣呀?看看,都吃到頭髮上去了。」

雷一鳴答道:「她小,大一大就好了。」

「還有一件事——你不能再由著她亂打人了,養成了壞習慣,將來可不好改正。」

「她那點小力氣,打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我倒不是怕她會把人打傷,只是不能讓她有這個愛動手的毛病。」

雷一鳴咀嚼片刻,把口中的飯菜咽了,然後抬頭看著她說道:「那你就留下來,多住些天,也管管她。你讓我管她,我真是下不去手。」

說完這話,他含笑去看妞兒,又伸手在妞兒的鼻樑上橫截著比划了一下:「妞兒這個模樣,往上像我,往下像你。臉型也像你。」

當下的氣氛太溫暖了,讓葉春好也有些恍惚:「就是這樣才好。瞧妞兒的一雙大眼睛,像個洋娃娃。想著給妞兒做幾身連衣裙,天熱了穿上,就更像洋娃娃了。」

「那還是回天津去做吧。」

「好。」

說完這個「好」字之後,葉春好猛地反應過來,不禁一陣心驚——方才她險些把持不住,又和雷一鳴聊成了一家人。

於是吃過飯後,她收斂心神,對著雷一鳴又冷淡起來。雷一鳴感覺到了,但是只做不知。這一次,他也是暗暗下了決心的,定要把葉春好哄得回心轉意——她必須回心轉意,否則他也不能輕易再放她回天津去。張嘉田苦戀了她這麼多年,一定也不會允許她再嫁給別人,所以她要麼回到自己身邊,要麼去嫁張嘉田,沒有第三條路。二十幾歲的漂亮女人會守一輩子獨身?他不信。

雷一鳴向葉春好發動了攻勢。

他關心起了她,她清晨出來看看天氣,他隔著窗子見了,立刻就拿了外衣出來給她披上,生怕她受了涼風。他手裡還有幾顆好鑽石,這時也取出一顆,配了個白金的戒指圈子,送給了葉春好。葉春好乍一見那鑽石的大塊頭,簡直以為是假的,及至辨認出了是真貨,連忙把它退還給雷一鳴:「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將來給別人吧。」

雷一鳴答道:「我們之間再吵再打,你也是妞兒的媽,我也是妞兒的爸。我手裡沒多少好東西了,剩下的這一點小玩意兒,不給你給誰去?」

葉春好鐵硬了心腸,乾脆利落地搖頭,就是不要。

雷一鳴又道:「那我不給你,只求你幫我收著。要不然,我手裡的東西都沒數,興許哪天就糊裡糊塗弄丟了。」

葉春好答道:「你正在中年,將來再娶一位太太,也是必然的事情。這些東西,應當是你未來太太替你收著的,我不應該拿。其實你我既然已經離了婚,照理來講,為了避嫌,就該連面都不要見。我若不是為了找小文,也不會這樣貿然登你的門。所以,也請你……」

她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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