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聞問切 一

雷一鳴坐在炕上逗妞兒,妞兒正嘰嘰嘎嘎地笑,門外忽然來了一位客人。這客人也不要主人迎接,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就自己走進來了。雷一鳴先是聽見了個清脆的聲音,覺著陌生,抬頭一瞧,就見一位女郎掀帘子走了進來,正是虞碧英。

虞碧英披著一頭芬芳烏亮的捲髮,細身量窄肩膀,鬆鬆地披了一件大紅斗篷,肩膀上落著一層雪花,身後跟著個小丫頭。斗篷隨著她的步伐波動,依稀可見裡面也是熱熱鬧鬧的顏色。進門之後,她在門口停了腳步,對著雷一鳴笑道:「雷將軍,恕我失禮,這樣不請自來。實不相瞞,我是走到半路了,才想起應該提前給您打個電話的。」

雷一鳴盤腿坐在炕上,屋子熱,他上身只穿了襯衫馬甲,一件薄呢子的西裝上衣披在了肩膀上。雙手各拿著一隻布老虎,他本來打算對著妞兒發出一聲虎嘯,此刻面對著虞碧英,他愣了愣,同時把將要出口的一聲「嗷嗚」咽了回去:「虞小姐?」

他隨即放下布老虎道:「這麼冷的天,讓虞小姐親自過來,真是不敢當。」

他這邊話音落下,妞兒也回了頭:「媽!」

虞碧英「喲」了一聲,明顯是一驚。雷一鳴連忙把外間的奶媽子叫了進來,讓她把妞兒抱走。而虞碧英見他要下炕,便向前邁了一步,笑道:「雷將軍,請不要為我張羅,我這一趟過來,是想瞧瞧您頭上的傷好些了沒有。」

雷一鳴因她是虞天佐的妹妹,並且還是個最受寵的、說不嫁人就不嫁人的「老」妹妹,所以不便怠慢,含笑答道:「多謝惦記著,沒事,已經好了。」然後他正要說「請坐」,虞碧英卻是老實不客氣,已然坐在了椅子上,並道:「還有,您不是說您一喝參湯就流鼻血嗎?我聽人講,這是脾胃虛弱的關係,所以就煮了這個湯——」她對著旁邊的小丫頭做了個手勢,小丫頭將提著的一隻小暖壺放到了桌上,虞碧英繼續說道:「這湯的方子,我也記不清楚,似乎是有黃芪、紅棗,還有幾樣別的什麼,總之是香香甜甜的。您就拿它當茶喝吧,多喝幾天,自然會有效果。」

說完這話,她忽閃著一雙眼睛去看雷一鳴。雷一鳴垂頭一笑,隨即抬頭答道:「多謝。」

說完這句話,他對著門外喊了一聲「來人」,自己挪到了炕邊垂下腿去。一名小勤務兵先跑進來了,蹲下去給他穿鞋,隨即又進來了一名勤務兵,送進了一壺熱茶。虞碧英見雷一鳴已經站了起來,便笑道:「我說了不讓您為我張羅的,您怎麼不聽呀!」

雷一鳴答道:「虞小姐為了我走這一趟,頂風冒雪,已經是很辛苦了,我若是連身都不起,未免太不恭敬,心裡也不安。」隔著那張桌子,他也坐了下來:「虞小姐近來都是在家的嗎?」

虞碧英見他坐了,竟親自起身提起那隻小暖壺,倒了一茶杯的熱湯出來。將茶杯推到了雷一鳴手邊,她笑道:「您嘗嘗吧,湯不是我煮的,裡面的糖卻是我親手加的。」

雷一鳴料想她應該不會奉了她哥哥的命來毒殺自己,故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答道:「不錯,甜得正好。」

虞碧英欣然一笑:「這一年處處打仗,我哪裡也沒有去,一直是在家裡的。只不過我向來不認識我哥哥的那些朋友,所以您在我家裡住了這麼久,我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雷一鳴把披在身上的西裝上衣穿了起來,然後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這樣說起來,我們那天也算是巧遇。」

「巧雖巧,可也讓您摔了一大跤呢。那份疼,也就把這個巧抵消了。」

雷一鳴一邊喝茶,一邊搖了搖頭,其實不是很有閑心敷衍這位虞小姐。虞小姐雖然是個美人,但他自認不是好色之徒。

他當然也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可生平唯一一次被美色沖昏了頭腦,還是當初他第一次見到瑪麗馮時。後來有了葉春好,他覺得葉春好的相貌也很好,秀美端莊,像尊溫暖的小菩薩。可是他的頭腦不再發昏,心中總存了一份理智。也正是因為他是用理智去分析過葉春好的,所以直到如今,他還是覺得她好,是個合乎他理想的妻子。

想到葉春好,他微微地有點出神,忽然發覺虞碧英正在和自己說話,他連忙把心神強拉了回來,點頭附和了幾聲。

虞碧英又坐了三五分鐘,覺得他像是有點冷淡,也像是有點疲倦,便起身告辭。而等她回到自己院子里時,發現虞天佐不知何時進了自己的屋子,正把臉貼到了玻璃窗上向外看。

她不愛讓哥哥進自己這香噴噴的閨房,故而進門之後便道:「你沐浴更衣凈手焚香了嗎,就往我的屋子裡闖?」

虞天佐問道:「你是不是去宇霆那兒了?」

虞碧英解開斗篷脫下來,徑自走到穿衣鏡前端詳自己:「去了,問問他頭上的傷好沒好。」

「好了嗎?」

「好了。」

「那你以後不許再去了!」

虞碧英立刻一回頭:「憑什麼啊?」

虞天佐壓低聲音道:「英啊,你說你都快三十了,還這麼——」

虞碧英當場打斷了他的話:「誰快三十了?我才二十八!再說我真三十了又怎麼樣?你嫌我吃了你的用了你的,心疼啦?」

「胡說八道,我能心疼嗎?我敢心疼嗎?咱們虞家從上到下,誰敢惹你?」

虞碧英從鼻子里向外哼出了一股子涼氣:「那不就得了。」

「你不願意嫁人,我不管——」

虞碧英又回了頭道:「你管得了嗎?我不嫁人怎麼了?傷天害理啦?我娘家有錢,夠我花的,我幹嗎要嫁到別人家裡,一輩子只伺候一個男人,還得管他的娘老子叫爹娘?我啊,沒那個吃虧受氣的癮!」

「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我是說,你不願意嫁人,我不管;你這些年見一個愛一個的,我也不管。可你找誰都成,唯獨不能找宇霆。」

「他怎麼啦?」

「他離過兩次婚了。離婚,兩次,都是他太太提出來的。他那人要是沒毛病,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

虞碧英用手指一綹一綹理著捲髮,這回不言語了。虞天佐又道:「再說,他也就比我小個四五歲,也是奔四十的人了。你這麼好的大姑娘,找哪個小夥子不行,非得找他?你不嫌吃虧嗎?」

虞碧英的聲音低了一個調門,對著鏡子咕噥道:「看著倒是挺年輕的。」

「他那人特別招娘們兒,你可別糊裡糊塗地陷進去。」

虞碧英低頭「撲哧」一笑,然後轉過身來說:「哥,你這話就有問題了。你方才還說他和兩任太太離婚,一定是有毛病,現在又說他那人特別招女人,那他到底是有毛病還是沒毛病呀?」

虞天佐一時啞然,虞碧英上前推了他一把道:「你放心吧,誰的陷阱都坑不了我的。他有毛病沒毛病,和我也沒關係,我又不要做他第三任太太。走吧走吧,一身的煙臭。」

虞天佐被她驅逐出境,而她關起門,自己倒是發了會兒呆。如果虞天佐不來說這一番話,她對雷一鳴也無非是好奇而已,可聽了哥哥那一篇逆耳忠言之後,她的好奇心蓬勃起來,恨不得立時再回到雷一鳴身邊,好好地觀察觀察這個人。

虞家兄妹是各懷心事,雷一鳴對此則是一無所知。坐在窗前盤算著心事,他聽見身後房門一響,是葉文健走了進來。

葉文健坐到了雷一鳴身邊,喚了一聲「姐夫」。雷一鳴沒理他,只把手中剩下的大半杯熱湯推到了他跟前——虞碧英往裡面加了太多的糖,甜得膩人。

葉文健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感覺還挺好喝。雷一鳴說道:「壺裡還有,都是你的。」

然後,他聽見葉文健問自己:「姐夫,今天來的那個姐姐,是誰啊?」

「老虞的妹妹。」

「他妹妹可真時髦。」

雷一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她明天還來嗎?」

雷一鳴這迴轉向了他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就是覺得,她挺關心你的。」

雷一鳴移開目光,繼續往窗外看。

葉文健沉默片刻,試試探探地問道:「你喜歡她來嗎?」

「是你姐姐一定要和我離婚,不是我要和她離婚。當時我不同意,還差點兒被張嘉田掐死。」

說到這裡,他望向葉文健,同時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葉文健垂下了頭:「你要是娶了新的太太,是不是……就不是我姐夫了?」

雷一鳴又望向了窗外:「不娶了,夠了。」

翌日上午,雷一鳴正獨自在房內躺著,虞碧英帶著個小丫頭,小丫頭抱著個小暖壺,又來了。

虞碧英一來,雷一鳴就得起身待客,陪著虞碧英談談閑話。虞碧英也不久坐,片刻之後便告了辭。雷一鳴送她出了門去,吸了幾口冷空氣,回來之後便微微地咳嗽,不嚴重,但是沒完沒了。

他正咳嗽著,虞天佐來了。虞天佐是不必讓他特別招待的,而虞天佐在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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