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 二

雷督理在海濱別墅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他離開海濱,上了聯峰山。

和海濱相比,山中自然是更為清靜涼快,而山中別墅也很寬敞,是三座小樓圍成了個「品」字形。雷督理夫婦住在中間的樓里,張嘉田和林子楓合住側面的一座小樓,餘下的一座小樓,則供警衛人員和副官們居住。

雷督理白天在山中走了走,沒覺出大的意趣來,走累了回到別墅里去,別墅里也沒有他的知音。張嘉田還在興緻勃勃地玩,東奔西跑的也不知道累。葉春好倒是安穩得多,可也不肯說幾句體貼人心的話,只同雷督理談些閑事。雷督理覺得她像是在和自己暗鬥——自己越是想要什麼,她越是不給什麼。

可他疲憊得很,並沒有和她鬥爭的力氣,所以熱汗涔涔地從外面走回來,他只對她說:「我睡一覺,晚飯叫我。」

葉春好的大腿被蚊子咬了個絕大的紅包,癢痛不堪,這時因為忙著對付這包,便無暇抬頭理他,只答:「好。」

雷督理看了她一眼,上樓睡覺去了。

他一覺睡到了入夜時分。睜開眼睛坐起身,他往窗外望,就見外頭暮色沉沉,太陽已經落了山,連晚霞都要消失殆盡了。

無情無緒地下樓走去了餐廳,他見飯菜已經擺了半桌,便在桌旁坐了下來。葉春好這時走了進來,見了他便笑道:「我正打算上樓去叫醒你呢!真是夠能睡的,一覺睡到了這個時候。現在把覺睡足了,看你晚上怎麼辦。」

雷督理笑了笑,問道:「雪峰呢?」

葉春好向著窗外一抬下巴:「他在那邊樓里呢,這邊有我管你,我就放他去和那兩位吃晚飯去了。」說到這裡,她轉身從僕人手裡接過碗筷,親手擺到了雷督理面前,「還有一道湯,正煮著呢,我們不等了,現在就吃吧。」

雷督理點了點頭,又說:「給我拿瓶酒吧。」

「還喝?」

雷督理有點不耐煩,向外揮了揮手,輕聲催道:「去拿去拿。」

葉春好沒了法子,只得回頭對門口的僕人使了個眼色。僕人領命而去,果然馬上送來了一瓶洋酒。葉春好接過來一瞧,「喲」了一聲:「怎麼是伏特加?這酒很烈的。」

雷督理心裡煩躁,又懶怠說話,所以這回就只瞪了她一眼——這一眼瞪得力道十足,讓她立刻就把酒瓶放到了他面前:「喝吧,醉了再睡。」

雷督理沒吃什麼,單是喝酒,一口氣喝了小半瓶伏特加。

酒精開始在他體內緩緩地燃燒,熱量順著他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讓他漸漸地有了精神。此時四周無人,白雪峰也不在,就只有他和葉春好兩個,他轉過臉望向了她,忽然很想說幾句話。

「你要不要也喝一點?」他問她。

葉春好用筷子尖挑了米飯往嘴裡送,咀嚼咽下後搖了搖頭:「我不要。酒這東西既不好喝,我也沒什麼心事要借它消愁,喝它幹嗎?」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然後垂頭說道:「你也知道我有心事?」

葉春好放下了碗筷,轉向他說道:「你真把我當傻子了?」

「那你怎麼一句都不問我?」

葉春好聽了這話,忽然有點生氣:「我問什麼?你想聽我說什麼話?恕我直言,你死了小老婆,我不幸災樂禍就已經是厚道的了!」

「我不是說勝男,我是說那個孩子!」

「孩子也是小老婆養的孩子,與我何干?」

「難道我不是那孩子的父親嗎?還是你願意看我斷子絕孫?」

「你是他的父親,我可不是他的母親!我還沒有那樣博愛!」

說到這裡,葉春好徹底飽了,嘴唇也有點顫抖——她還憋著好幾句更狠的話呢,只不過是不說罷了!哪知道雷督理忽然又來了一句:「你自己不能生,還嫉妒別的女人給我生?」

葉春好一聽這話,登時扭頭瞪了他:「未見得我就不能生!況且這大半年來,我有沒有做出過任何嫉妒的言行,你也是看在眼裡的,怎麼能夠這樣枉顧事實、血口噴人?」

說完這話,她向一旁躲了躲,讓僕人把一大碗茯苓老鴨湯送上了桌。等僕人走了,她正想盛一碗湯喝,哪知道雷督理又開了口:「你是沒有嫉妒的言行,你乾脆把我勾回了你身邊!誰不知道你是個厲害的女人,憑你的手段,你會落人口實?」

葉春好聽完了這一番話,就覺著胸中一股怒氣猛地向上一頂,讓她一挺身站了起來:「我當你現在有了長進,多少通了一點人情道理,沒想到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老樣子!你在外頭死了個私生子,自己心裡不痛快,就想遷怒於旁人,回家對著我撒氣?我告訴你,你若是有了別的苦惱,對著我發發脾氣,我還可以同情忍耐,唯獨這件事情,我是萬萬不能包容!你為了一個小老婆,打得我路都走不得,這件事情我也是永遠都忘不了!」

雷督理被她說了個啞口無言,抬著頭瞪了她半分多鐘之後,他依舊是無話可說,氣得也起了身,抬手一掀桌子:「你混賬!」

桌子不大,桌面一掀,旁的餐具倒也罷了,唯有剛上桌的一盆沸騰熱湯,順著傾斜桌面直滑向了葉春好。葉春好萬沒想到雷督理會忽然動手,身後還有椅子擋著,退無可退,情急之下便伸手要去端那湯碗,然而為時已晚,雷督理就聽她慘叫了一聲,熱湯已經淋了她滿手滿腿。而她一邊慘叫一邊往後躲避,硬木椅子轟隆一聲倒了,她被椅子一絆,登時向後跌坐在了地上,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了牆壁,撞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雷督理怔了怔,下意識地對她伸了手,想要拉她,可是猛地一抬頭,他看見了張嘉田。

張嘉田酒氣熏天地站在餐廳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

張嘉田今天玩得很高興,晚上就撒歡似的痛飲了一番。喝足了酒,他更高興了,無論如何坐不住,又不肯早早地睡,就想過來瞧瞧雷督理夫婦。

他進門之後,得知了雷督理夫婦正在吃晚飯,便直奔了餐廳,可剛一走到門口,他就聽見了裡面的說話聲音。人家兩口子正在拌嘴,他自然是不好硬闖,然而就在他猶猶豫豫地要走未走之時,他聽見了葉春好的慘叫。

一掀門帘沖了進去,他一眼看清了跌坐在地的葉春好,慌忙上前把她攙了起來,又低頭去看她的手——兩隻手,從手指到小臂,全都通紅的了,眼看著就要起水泡,旗袍的下擺也濕透了,腿怎麼樣,他沒法看,但是想也想得出——一層旗袍能擋得住什麼?

一邊吸著涼氣一邊站穩了,葉春好忍著疼痛,睜了一雙淚眼去看雷督理。而雷督理原本也自悔冒失,可一見張嘉田這樣理直氣壯地扶著葉春好不放,登時來了脾氣。一腳踢開擋路的椅子餐具,他大踏步走到二人面前,正要發話,哪知張嘉田直了眼睛瞪著他,竟是先開了口:「你總打她幹什麼?」

雷督理怒道:「這輪不到你管!」

可張嘉田像沒聽懂似的,低頭逼近了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總打她幹什麼?」

這句話,是他一直想問雷督理,而一直又不能問、不敢問,也沒有立場和資格問的。今天他醉了,一時間忘了所有的不能、不敢和立場資格,低頭凝視了雷督理的眼睛,他真是想不通,真是不明白,所以又問了第三遍:「你總打她幹什麼?」

雷督理抬手抽了他一記耳光:「反了你了!」

張嘉田被他打得腦袋一晃,然而滿不在乎。不知不覺地放開了葉春好,他抬手對著雷督理的肩膀搡了一把,同時提高了聲音:「我就問你,你總打她幹什麼!」

雷督理被他搡得向後踉蹌了一步,因為萬沒想到他竟敢對著自己動武,所以驚得怔了一怔,隨即才吼了起來:「張嘉田!她是我家的人,你是個什麼東西,敢來管我的家事?別說我打了她,我就是殺了她,也輪不到你說話!滾!」

罵完一場,他還不解恨,抄起椅子就砸向了張嘉田的腦袋。張嘉田抬手抓住椅子腿,硬生生地奪了椅子向旁一扔。而葉春好雖然雙手、雙腿都疼得宛如針扎一般,但見勢不妙,還是慌忙上前要把張嘉田往外推:「二哥,你快走吧,我沒事,你喝多了,有話明天再說。」

她這麼心急火燎地要哄張嘉田走,雷督理看在眼裡,越發認定了她是在公然地維護張嘉田,氣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環顧房內,他沒找到合適的武器,索性大步流星地沖了出去。葉春好忍痛追出餐廳,見他殺氣騰騰地往樓上跑去了,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慌忙又去攆張嘉田:「二哥,我真的沒事,我求你了,你快走吧!你別惹他,你還要不要前程了?你……」

她這話沒說完,因為張嘉田紅著臉直著眼,大踏步地也上了樓。

雷督理衝進了書房,接二連三地打開抽屜找槍——他想好了,這回就算不斃了張嘉田,他也要給他留個透明窟窿!然而未等他找到手槍,房門一開,張嘉田面紅耳赤地撞了進來。

他回頭一見張嘉田,登時手槍也不找了,順手從衣帽架上摘下一條牛皮腰帶,他一皮帶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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