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願賭不服輸 二

凌晨時分,雷督理被一雙手搖醒了。

他睡得正酣,睜開眼睛向上看了看,房內還亮著電燈,他看清了林子楓的臉,但是林子楓那張臉也沒什麼好看的,於是他閉了眼睛,要繼續睡。然而那雙手頗粗魯地把他硬扶了起來,他沒睡夠,並且覺著身上涼颼颼的,便不得已地又睜了眼睛:「你幹什麼——」

話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了。

他發現自己是赤條條的,而大床一角有人披頭散髮地圍著棉被,哭得只剩了一口一口乾抽氣的力量,正是林勝男。目光從林勝男的面孔掃過整張大床,他看到了真絲床單上一塊一塊的乾涸血跡,還看到了滿地凌亂的衣裳、裙子,裙子破破爛爛的,也帶著干血。

抬起頭再去看林子楓,他這才發現林子楓紅著兩隻眼睛,正死死地瞪著自己。

於是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他輕聲問道:「是我?」

林子楓一手狠抓著他的一側肩頭,像是怕他跑了:「不是你還能是誰?」他紅著眼咬著牙,一字一句都是從齒間逼出來的,彷彿也要哭了,「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還這麼小,你怎麼——你怎麼能——」

雷督理一晃肩膀甩開了他的手,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的衣服呢?有話也等我穿上再說!」

林子楓瞪著他,不言不動,當然也不給他找衣服。雷督理被他看得有點窘,然而這一回又是真的理虧,不便罵人,只好自己從床尾翻出了衣褲,潦草地套上了。下地走到桌子前,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下去,然後回頭對著林子楓說道:「我也是喝醉了,才鬧出了這麼一場來。事情既然出了,那我當然是要負責到底。」

林子楓轉身面對了他,依然是咬牙切齒的:「大帥打算怎樣負責?」

雷督理看了林勝男一眼,然後答道:「往後她就算是我家的人,今天就跟我回去吧。」

林子楓冷笑一聲,斬釘截鐵地說了話:「大帥,恕我直言,我不能讓她和葉春好同居在一個家裡!葉春好可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大帥您尚且不是她的對手,我妹妹這樣一個小孩子到了她跟前,還不是羊入了虎口?今天她有命進府,不知過幾天就有沒有命回娘家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反問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林子楓受了這一問,卻像是被問愣了似的,半晌沒說話。最後回頭又看了妹妹一眼,他這才開了口,有氣無力的,聲音比先前低了許多:「大帥,勝男才十六,我家裡沒別人,我天天在外頭奔波,就是家母帶著她過活,她嬌生慣養的,完全還是個小孩子脾氣,也不懂什麼規矩,也不會看人的眼色,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她既然已經成了大帥的人,就請大帥處處多擔待些,她有什麼不好的、不對的,大帥也別往心裡去,別和她計較。她膽子小,大人說她幾句,她就要嚇得哭,所以……所以……」

說到這裡,他扭開臉,顫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氣。雷督理看出來,他這是要掉眼淚了。那林勝男說是他的妹妹,可他這邊長兄如父,並不單純的只是個哥哥。

「我明白。」他用力拍了拍林子楓的肩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不會虧待勝男。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們是有感情的,你的妹妹在我這裡,自然也和別的人不一樣。我這就讓人另安排房子給勝男,北京不喜歡的話,到天津住也可以。如何?」

林子楓點了點頭:「我聽大帥的安排。」

然後他轉身走回床邊,看妹妹是赤條條蜷縮在那棉被裡的,自己想抱抱她都沒法出手,所以就只能幹站在原地,忍著眼淚說道:「勝男,別哭了。哭多了要犯頭疼病,又得養好幾天。沒事的,這不怪你,怪哥哥。」

林勝男閉著眼睛低著頭,大半張臉都埋在棉被裡,涕淚乾涸在臉上,她哭不動了,甚至也聽不見看不見了,只偶爾哽咽著抽搐一下。

這一天,林勝男沒回家。

她覺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罪,不敢回家見老母親。糊裡糊塗地被雷大帥和哥哥用汽車送進了一處陌生宅子里,她進了一間卧室,雷大帥讓她「休息休息」,她便躺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雷大帥不見了,哥哥也不見了,就扁了扁嘴,又掉了眼淚,心裡亂紛紛地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包括今天自己沒上學,也沒請假。

與此同時,林子楓在飯店裡開了一間客房,躲進去,鎖了門。

力不能支地倒在床上,他大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得這麼快。

他是想把妹妹介紹給雷督理,一邊想著,一邊行動著,一邊猶豫著,始終是沒有下最後的決心。畢竟妹妹只有十六歲,而雷一鳴已經三十有五。他林家並不是窮門小戶,堂堂省公署秘書長的妹子,為什麼要嫁一個大她將近二十歲的夫君呢?

他林家是可以不必攀這個高枝兒的,他是可以等妹妹長到十九二十歲,再給妹妹選一個門當戶對的留學生做丈夫的。一夫一妻的小兩口過日子,那多好?

現在可好,妹妹糊裡糊塗地就成了雷一鳴的二房——正經娶個二房姨太太,還要有一點手續的,可妹妹連這點手續都沒有,直接就成了雷一鳴的外宅。

那雷一鳴……

林子楓不願意細想雷督理其人,他知道自己是在忠於一個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庸才。

忽然地,他又想,也許自己昨夜是故意地要喝醉,要為雷一鳴製造那樣一個機會——自己其實已經受夠了葉春好,自己其實已經是等不及了!

只是自己還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他就沒臉再給妹妹當哥哥了,一旦承認,他就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了。

天黑之前,林子楓回了家。

林老太太是完全信賴這兒子的,兒子把女兒帶出去,連著一夜一天沒回來,她心裡雖然惦念得很,但是並不怕什麼,因為兒子是個挺大的官兒,一定護得住小丫頭。

然而這人高馬大的兒子進了門,一見她的面,便「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媽。」兒子垂著頭說,「我對不起您。我把妹妹給……給……」

林老太太瞪著兒子,不逼問他,單只是瞪。兒子斷斷續續地把話說了下去,她聽到最後,忽然向旁一栽,暈了過去。

林子楓徹夜未眠。

他夜裡送了老母親去醫院,在醫院挨了母親兩個嘴巴子,然後在凌晨又將母親接回家來。林老太太死活要去瞧女兒去,被他好說歹說地攔住了。而在天亮之後,他匆匆跑去見妹妹,卻在妹妹那裡遇到了白雪峰。

白雪峰似乎也是睡眠不足,坐在宅子前頭的門房裡喝濃茶。林子楓見了他,開口便問:「大帥呢?」

白雪峰答道:「大帥在家呢,派我過來管家看門。」

林子楓像是要對白雪峰發脾氣似的,劈頭又問:「他自己怎麼不來?」

白雪峰「唉」了一聲:「大帥和令妹的事情,讓太太知道了。太太連哭帶鬧的,府里都吵翻了天了。」

「那我妹妹就沒人管了?」

白雪峰一攤手:「我不是來了嗎?」然後他見神見鬼地壓低了聲音,「都動手了。」

林子楓看著白雪峰,聲音也低了些許:「誰動手了?」

「大帥動手了。」

林子楓依然看著白雪峰,忽然笑了一下:「打成什麼樣兒了?」

「不知道。我後半夜就過來了。」

「不會又要離婚了吧?」

白雪峰也笑了:「那不能,哪有總離婚的?」

林子楓說道:「再離一次倒也未嘗不可,橫豎這個肯定用不了一百萬。」

白雪峰覺得林子楓這話說得太刻薄了一點,所以便只是笑,不附和。林子楓又道:「老白,你好好地把這大門看緊了,別讓姓葉的找過來,把我妹子嚇著。」

白雪峰向他一抱拳:「是,舅老爺。」

林子楓轉身要走,且走且道:「別跟我貧!」

林子楓去見了妹妹。

他進門時,林勝男正坐在桌前,用一截鉛筆頭在紙上亂畫。見他來了,她怯怯地說道:「哥,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林子楓拉過一把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了:「傻話,這裡就是你的家。」

林勝男垂下了頭,捏著那截鉛筆頭,繼續慢慢地畫:「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就算結婚了?」

林子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嫁給雷大帥,不好嗎?」

林勝男任他摸著,繼續問道:「可是雷大帥有太太的。哥,我是不是……是不是變成人家的——」她臉上閃過了一個哭相,「變成人家的小……小老婆了?」

然後她抬頭望向了林子楓,哭唧唧地又道:「哥,我想回家,我不想結婚,不想給雷大帥當小老婆。我今天也沒向學校請假,無緣無故地總不上學,會被開除的。」

林子楓聽到這裡,心如刀割,臉上卻是微笑了一下:「勝男,你聽我說,是這麼一回事——雷大帥那個太太,也算不得如何明媒正娶,無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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