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跟我說過,人死時,最後喪失的知覺將是聽覺。可是,你錯了,最後喪失的知覺,是愛。
羅伊娜和梅茜在一間辦公室里等著,還有一位我不認識的年輕警官。
莎拉、莫辛和彭妮站在外面。
「貝克打電話來,說他馬上就到,」莫辛說,「我還是不確定,應不應該讓梅茜出現在這裡。」
「我們也可以觀察她的反應,」彭妮回應道,「而且,對羅伊娜的提問,說不定能誘導她母親最終說出真相。如果這樣還不行,雅各布會找來一位專業的社工,作為成人代替梅茜陪在她身邊。」
貝克到了。只見他跟彭妮交換了下眼神,似乎在傳達某種信息,可我猜不透。也許這就是貝克最接近慚愧的表達吧。
「梅茜·懷特告訴我們她丈夫在哪兒了嗎?」
「她說她不知道,」彭妮說,「這個愚蠢的婊子在替他撒謊。」
她居然用如此難聽的辭彙稱呼梅茜,讓我感到十分震驚。奇怪的是,都到了這種時候,我居然還能被語言的力量震撼到。
他們走了進來,莎拉仍在外面等候。
房間里空氣悶熱混濁,塑料椅子被摞成一堆。拼貼地毯的尼龍纖維在刺眼的燈光下熠熠發光。
穿著睡衣睡褲的羅伊娜顯得很虛弱,受傷的雙手仍然纏著繃帶。梅茜還在那裡閑不住,不停地為她調整著吊針架。
莫辛正式地介紹著房間里的每個人,年輕的警官在一旁錄音。
「你確定你還好嗎?」莫辛問羅伊娜。
「我沒事。是的。謝謝。」
梅茜不能握住羅伊娜的手,只好把手搭在她胳膊上。她又穿上了那件長袖襯衣,來掩蓋胳膊上的瘀傷。
「你爸爸有火災時不在現場的證據。」莫辛說道,他的語氣中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但看得出,他聚精會神地盯著羅伊娜的臉。而彭妮則在觀察梅茜。
「是的,」羅伊娜毫無表情地說道,「星期三爸爸在蘇格蘭。」
「你爸爸讓你放火了嗎,羅伊娜?」莫辛依舊平靜地問道。
「當然沒有。」梅茜說道。她的聲音異常尖利,太陽穴處暴起一根青筋。
「那塞拉斯·海曼呢?」莫辛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我問你,之前……」
「沒有,我跟你說了,」羅伊娜懊惱地說道,「他沒有讓我做過任何事情。」
「一小時前,有人企圖謀殺珍妮弗·科維,」貝克說道,「我們沒有時間和耐心,來容忍你包庇兇手的行為。」
我聽見有人深吸一口氣。梅茜的臉「唰」的一下白了。她看上去滿頭大汗,似乎馬上就要嘔吐出來。
羅伊娜極力保持沉默,她把頭轉向母親。
「我想你最好還是出去吧。」
「可我得陪著你呀。」
「我們可以請另一位有能力的成年人來陪伴羅伊娜。」貝克說道。
「你同意嗎?」莫辛問羅伊娜。她點點頭。
梅茜離開房間。我沒看見她的臉,但我看得出,她用跌跌撞撞的步伐來表示抗議。
門在她身後關上。
「請你稍等一小會兒,」彭妮對羅伊娜說,「我們去把那個人找來……」
「我現在得把真相告訴你們,為了珍妮,我必須這麼做。不是爸爸乾的,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想起,塞拉斯·海曼勾搭珍妮不成,就把目標轉向羅伊娜;他在頒獎典禮上大發雷霆、口出狂言;他為了敲開重症監護室的門,給護士送花。
「是媽媽。」羅伊娜說道。
梅茜?
我彷彿看見她可愛的臉蛋兒,感覺到她溫暖的擁抱。我想起她在運動會那天,把專為亞當準備的小東西遞給我,精美的包裝盒裡,裝著一份恰到好處的小禮物。
她知道當天他過生日。她當然知道!從亞當出生起,她就知道。而且另外還有三百個人也知道。
她在火災發生前來到學校,是為了接她回家,因為地鐵出了故障,「司機媽媽出馬了」。
從我們認識的那天起,我們就成了朋友,沒有理由。
「媽媽很害怕變窮,」羅伊娜平靜地說道,「她一直很有錢。我的外公外婆很富有,所以她一直不必工作。」
可梅茜說,她並不在乎貧窮與否,也並不介意出去工作,「我一直很想有一份工作,真的。」
「她去西德里小學參加閱讀課,」羅伊娜接著說,「也是希望能在我畢業後繼續掌握學校的情況。薩莉·希蕾沒把新生報名人數為零的消息告訴任何人,甚至爸爸都沒說。是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來報名。可媽媽卻從伊麗莎白·費舍那裡得知,已經沒人再打電話過來諮詢。」
但她並不是專門去打探消息的!她參加閱讀課,是因為她喜歡跟孩子們在一起。
我感受著我們的友誼,是那樣沉甸甸,那樣溫暖;經過這麼多年的積累,日久彌深。
「她離開過你的病房嗎?」莫辛問道。
「嗯,是的,她出去吃東西,順便幫我帶回乾洗好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打電話的時候,她也會出去,因為病房裡不讓用手機。」
「一小時前,當我們離開你病房以後,」莫辛說道,「她是否再次出去過?」
「出去過,幾乎立刻就出去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梅茜怎麼會想害死珍妮呢?大家都搞錯了。
「謝謝你,羅伊娜。在有能力的成年人陪伴下,我們需要再次正式地問你。」
辦公室外,貝克對年輕的警官說:「趕快去把那個社工給我找來,這一次我可不想讓辯護律師抓到任何把柄。」
「梅茜·懷特一定是看見珍妮被帶出了重症監護科,並一直在外面尾隨著她,」莫辛說道,「趁著核磁共振中心的安全措施沒那麼嚴密,就下了手。」
莎拉點點頭。「珍妮的呼吸機管子第一次被拔掉,是在燒傷科。當時,梅茜就待在同一條走廊的羅伊娜的病房裡。她出現在那裡,沒有任何人會懷疑。」
「這麼說,你認為兇手不是娜塔莉亞·海曼,而是梅茜?」莫辛問道。
「是的。」
我當時離得很遠,看見的又只是背影——可是,那人不可能是梅茜,不可能。
「珍妮當時在學校一定看見過她。」莎拉說道。
「而且,珍妮的手機也在她那裡,」莫辛說道,「如果有任何不利於她的證據,她有充足的時間來消除它們。」
他們每說一句,就如同為一幅肖像拼圖又拼上一個色塊。
可是,我卻不願去看他們為我的朋友勾畫出的那幅邪惡的肖像。
因為,從珍妮四歲起,梅茜就一直看著她長大。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聽我講述珍妮和亞當的事情,一直都是。她知道我有多愛他們。她是我的朋友,我信任她。
我不能把她跟發生的一切聯繫起來。不能。
於是,我刻意迴避著梅茜的那幅肖像。
「那家庭暴力呢?」莫辛問道。
「天知道那個家庭里究竟發生了什麼。」莎拉說。
「把梅茜·懷特找來,」貝克警督對彭妮說道,「以縱火罪和企圖謀殺珍妮弗·科維的罪名拘捕她。」
「她在羅伊娜的病房,」莎拉說,「幾分鐘前我看見過她。」
我這才意識到,莎拉一直在留意她。
彭妮前去逮捕梅茜。我並沒有跟過去,而是跟著莎拉回到令人窒息的辦公室。
「好吧,羅伊娜,我們一邊等社工過來,一邊……」
「我媽媽會被帶走嗎?」羅伊娜問道。
「很遺憾,我想會的。」
羅伊娜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怔怔地盯著地板。莎拉等著她的反應。
「她肯定想不到我會告訴別人。」羅伊娜說,她顯得十分羞愧。
「那她跟你說過嗎?」莎拉問。
羅伊娜沒有回答。
「如果不願意的話,你什麼都不用說。這不是問訊,只是閑聊而已。」
我想,莎拉這樣並不是為了抓住機會審問她。不是的。她只是想對羅伊娜好一點。或者,她只是不想再等,想立刻弄清真相。
「媽媽感覺很糟糕,真的很有負罪感。這對她來說太可怕了,」羅伊娜說道,「她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而且,可能因為我受傷了……可能她覺得對不起我。」她開始抽泣起來。「現在,她肯定會恨我的。」莎拉坐到她身邊。
「這很糟糕,不過,我還是慶幸她能跟我說,」羅伊娜繼續說道,「我是說,她能信任我。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從來沒有。大家都以為,我們很親密,但其實不是這樣。我是『讓她失望的小東西』。」
可梅茜是那麼愛她。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是很漂亮的,」羅伊娜接著說道,「那時候,她為我感到自豪。可是,長大以後,我變得不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