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雷霆之怒 二

葉春好是個姑娘家,又是雷督理眼中的紅人,所以平時除了林子楓之外,再沒有人敢對她不和氣。此刻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自知成了雷督理的靶子,但一方面,她無處可逃,另一方面,她眼看雷督理氣得呼哧呼哧直喘,又是驚詫又是關切,真許她逃,她也不肯逃。

取出手帕走上前去,她擦拭了雷督理的手臉,明知道雷督理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卻只做不知:「大帥還是回房好好地洗一洗吧,這麼著擦不幹凈。」

雷督理「哼」了一聲:「你跟我走!」

葉春好低低地答應了一聲,沒敢駁回,怕再激出他的雷霆之怒。

雷督理回到了他起居坐卧的那座洋樓里。

樓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回葉春好看清楚了,就見他左顴骨的那一塊紅,已經破了皮滲了血,褲子的右膝蓋也破了,露出同樣血淋淋的一小片皮肉來。她沒想到他摔得這樣重,瞬時把他的狗脾氣忘了,自己擰了白毛巾過來,給他輕輕地擦傷口,又讓白雪峰找來藥水棉花,給他的傷口消毒。

雷督理疼得直吸氣,他一吸氣,葉春好的心就一抽,也說不清是心疼還是心驚。最後把紗布覆上傷口貼好了,她說道:「大帥上樓把這破褲子脫了吧,脫的時候小心一點,別蹭了膝蓋上的傷。」

雷督理坐在沙發上,氣色依然不善:「都怪你!」

葉春好見白雪峰等人都退出去了,自己又成了他的唯一靶子,只得無奈一笑:「好好好,都怪我。」

雷督理一拍身邊的靠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我無理取鬧不成?」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葉春好垂頭站在他面前,不說話。可她越是示弱,雷督理越是咄咄逼人:「說啊!你是什麼意思?我問你話,你不但不答,還給我看臉色!誰慣的你?」

葉春好那張臉,先前本是恢複了白凈的,此刻又猛地漲紅了:「大帥今天是存心要找我的碴,我說什麼都是無用,不如不說。」

「我找你的碴?我他媽的為什麼要找你的碴?」

葉春好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直視了雷督理:「無非是我不許大帥動手動腳,大帥覺得自己被我掃了面子,心裡不痛快罷了。」

雷督理抓起靠枕向下一摜:「胡說八道!」

葉春好知道自己是說中了他的心事——說不中,是她蠢笨;說中了,她心中又是一陣難受,一股酸楚的熱氣頂在喉頭,她忽然間看不起了他,也不怕他不敬他了。他罵他的,她說她的:「大帥拿我出氣,我沒辦法。可我是到大帥手下賣力氣掙飯吃的,並不是來給大帥做姨太太的,這話我早就對大帥講過,大帥自己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所以大帥今晚為了這種事情遷怒於我,不是我的錯,是大帥的錯!」

雷督理彎腰撿起那個靠枕,惡狠狠地擲向了她,嗓音都變了:「你還冤枉我!」

葉春好被那靠枕軟綿綿地打了一下,然而不躲不走,因為聽他聲氣不對,不是個單純發火的樣子。雷督理又抄起了一隻靠枕扔向了她:「葉春好!我拿真心待你,你就這麼對我說話?!」

葉春好這回發現雷督理的眼睛都紅了,這可真是動了大氣了——也可能真是受了大委屈了。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雷督理紅了眼睛,她也帶了哭腔:「你拿真心待我,難道我有虛情假意嗎?」

「你就是虛情假意!我當你是個好的,你卻拒我於千里之外,你還說你不虛假?你還說你有情意?你不但虛情假意,你還惡毒!你編造罪名往我頭上扣!」

「我哪裡有拒你於千里之外?男女有別,誰願意和你鬧著玩,你找誰去。我不願意。我都說我不嫁人了,還和男子藕斷絲連、玩玩鬧鬧的,那我成什麼人了?」

「好,好,你冰清玉潔,我是流氓。你都對,錯全是我的。」

葉春好聽到這裡,就覺得自己分明是占著理的,可是怎麼說也說不清楚,又急又氣,眼淚便流了滿臉:「我沒說那話!你說我冤枉你,那你這不是也在冤枉我嗎?」

「我冤枉你?我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說我冤枉你?」

「你這個樣子是你自己摔的!你自己走路不看路,也要怪到我身上嗎?」

「你還敢嘴硬?」

雷督理說到這裡,一挺身站起來走向了她,然而小腿磕上前方茶几,他搖晃著踉蹌了一步,失去平衡,竟是「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疼得他當場大叫了一聲。

葉春好淚眼矇矓地見了,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他坐起來,就見他右膝蓋上的紗布被鮮血洇透了,連忙撕下膠帶揭開紗布,只見那膝蓋經了方才的一跪,止住的鮮血又流了起來,傷勢似乎比先前更嚴重了。而雷督理一撥她的手:「用不著你管!男女有別,我死了你都別管!」

葉春好聽他油鹽不進,單是不講理,自己想要繼續跟他吵,可氣息亂得身體都打戰,莫說說話,連呼吸都費勁。抬手一抹那滔滔的眼淚,她忍無可忍地哭出了聲音。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嗚嗚地大哭,怎麼說都是丟人現眼的事情,她蹲在雷督理身邊,先是用一隻手狠命地捂了嘴,想把哭聲捂回去,隨後又用兩隻手捫了臉,想要遮住自己這一塌糊塗的面目。

一隻手抓了她的腕子,試著把她的手往下拽,可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身都冰涼得發僵,喇叭袖堆在肘際,她那兩條雪白的胳膊像是冰霜雕刻成的,一動都不能動。於是那隻手轉而用力撫摩了她的後背和肩膀,順著肩膀往下走,他一下一下捋著她僵硬了的手臂,硬把她那冰雕般的臂膀融化得軟了。這回再把她的手扯開,他歪著腦袋去看她的臉——她臉上的脂粉全被淚水沖花了,鼻涕也拖了老長,嘴唇顯得特別地紅和厚,是口紅漫開了。勉強睜開眼睛看了雷督理一眼,她隨即又把眼睛閉了上,身體一抽一抽的,抽得她頭暈目眩。

雷督理從她肋下的紐扣上解下了手帕,那手帕先前沾了他的血,如今幹了,又被他拿去擦葉春好的淚。手指墊著手帕輕輕捏了她的鼻子,他說:「使勁。」

他給她擤了鼻涕,於是她喘氣痛快了許多,頭腦也漸漸地清醒過來。這回再把眼睛睜開,她終於能夠看清雷督理的臉了。

雷督理用手指梳了梳她汗濕了的頭髮:「好孩子,不哭了。」

他的聲音疲憊,因為方才大吼大叫了一場,所以還有點啞。向後挪了挪靠著沙發腿坐了,他把葉春好拽過來攬了肩膀。

「你靠著我歇一會兒。」他輕聲說,「我們不吵了,要不然,讓人聽著笑話。」

葉春好覺出自己是依偎在了他懷裡,但是知覺很鈍,像是和外界隔了一層膜,這依偎也顯得不真切。她心裡有一句話,是很沒意思的,很幼稚的,但因為對象是雷督理,所以她強掙扎著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我沒錯,我對你沒有壞心腸。」

「我知道。」雷督理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地響。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來了:「你對我若即若離,我就生氣。我寧願你和我吵架,也不願聽你的客氣話。」

「我沒有若即若離,我一直都是那樣說話。」

「我不愛聽你那麼說話。」

「那我怎麼說你才愛聽?」

「好比今天晚上,我摸你的手,你不願意,就直接說『雷一鳴,你再碰我,我就剁了你的爪子』,這多直接痛快?」

說這話時,雷督理的聲音帶了一點點笑意,葉春好也微微地笑了笑:「這樣的話我說不出。」

「也不是讓你照著我的話來學,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夠了。」

「我知道。」

「我想你也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也不怪你,怪我自己看走了眼。」

說到這裡,他從葉春好身後抽出了手,抓住了她冰涼的手反覆揉搓,把她的手搓紅搓熱,搓得血流加速、關節恢複了靈活。

雷督理帶著葉春好上樓,到他的浴室里洗了把臉。

兩個人都像是累極了,葉春好洗凈面孔走出來,面目有些腫,眼皮尤其是紅紅的。雷督理見了她這樣子,就笑道:「明天你是見不得人了。」

葉春好也覺得自己的眼皮特別厚,簡直睜不開,若是睡上一覺,醒來後必定腫成桃子,任誰見了都要笑的。

「那我明天請一天假。」她低聲說,「我明天躲在屋子裡不露面。」

雷督理想了想:「那你總要吃飯喝水,可以不見我,但是不能不見僕人。」

「那怎麼辦?」

雷督理答道:「我派人送你出去住飯店,等眼睛好了再回來。你願不願意?」

葉春好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雷督理忽然又道:「你哭起來,像個小丫頭。」

葉春好看了他一眼:「您踢人踹車的時候,瞧著也不像個大帥。」

雷督理搖頭笑嘆:「吵架的時候,滿口『你』啊『你』的,現在好了,又變回『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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