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雙驕 二

葉春好站在房內,就見房中處處潔凈利落,但是要茶沒茶要水沒水,純粹只是表面樣子好看,這便證明張嘉田不會治家,根本沒把僕人管理清楚。

她剛想到這裡,僕人就提著一把滾燙的大水壺倒開水來了。葉春好轉身見桌上擺著一隻大茶壺,便讓僕人把開水倒進壺裡,結果僕人手一抖,還把開水灑出了一攤。葉春好見大茶壺下面壓著一封信,信封已經浸了水,就連忙把大茶壺挪開,拿起信封問道:「二哥,這是要緊的東西嗎?若是要緊,就打開來晾一晾,要不然裡面信上的字跡就要洇了。」

張嘉田一看那信,嚇了一跳:「別打開!它——它沒什麼用,你直接給我扔了吧!」

雷督理背著手,正在打量房內的陳設,聽了這話,他扭頭看見葉春好手裡的信封,卻是輕輕巧巧地把它奪了過去,「嚓」的一聲撕開了封口。

張嘉田慌忙伸長了胳膊去搶:「大帥別看,這是我的……我私人的信!」

他站不起來,胳膊再長也長得有限,雷督理一側身便躲開了他的手,同時已經抽出了信封內的信紙:「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連我都不能看?」

說完這話,他把信封往桌上一扔,展開信紙看了起來。張嘉田眼睜睜地瞧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不是顏色。偏他看得還很慢,以至於張嘉田在片刻之後,忍無可忍,出聲哀求道:「大帥……」

雷督理把目光從信上移開,臉上似笑非笑:「我待你不薄,你怎麼不想著也給我留一點?」

說完這話,他把信紙遞向了葉春好:「其情可感,你應該看看。」

葉春好莫名其妙地接了過來,同時就見雷督理收回手插進褲兜里,原地做了個緩慢的向後轉,而當他背對了張嘉田時,他臉上那淡淡的笑意驟然一收,板成了一副冷森森的面孔。

她心中一動,連忙低頭看信,剛看了幾行就覺得不對勁——這哪裡是信?這分明是一封遺囑!

及至看到最後,她勉強平定了臉色,把信紙折好裝回了信封里,又把信封塞進了桌下的抽屜內。拎起茶壺倒了熱水涮了涮茶杯,她狀似無意地說道:「我就猜二哥不會無故受傷,必是有點緣故在裡面。這或許涉及軍事機密,我也不問了,只是二哥以後還是要以平安為重,錢財再大,也大不過人命去。」

雷督理面對著房門,輕飄飄地說道:「嘉田是個軍人,軍人,怕死怎麼行?」

葉春好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低頭倒了一杯熱水,她把茶杯捧到了雷督理面前:「二哥家裡大概沒預備什麼好茶葉,大帥喝點水吧。」

雷督理抬眼看著她,黑壓壓的濃眉下面,兩隻眼睛清炯炯地有光。抬手接過了茶杯,他兩邊嘴角翹了一下,似乎是想微笑,可他隨即把嘴唇抿成了緊繃的一線,又像是要對著她發狠。葉春好一怔,下意識地簡直想往後退,可雷督理先她一步轉了身,對著張嘉田說道:「可惜現在是個戀愛自由的年頭了,我總不好硬給人做媒。要不然,憑著春好的模樣和聰明,倒真是個賢內助。」

說完這話,他低下頭,喝了一大口熱水,喝過之後,他轉身把茶杯放到了桌上:「真他媽燙!」

張嘉田訕訕地垂了頭笑,要說臊,是真有點兒臊,不過他是個大小夥子,臉皮厚,心事被人公布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也算不得是什麼醜事。眼角餘光瞟著前方,他瞧見葉春好搭訕著走到院子里,看院內的幾盆花去了。

雷督理在張家略站了片刻,便讓張嘉田好生養著,自己帶著葉春好離去了。

葉春好跟著雷督理上汽車,坐在了雷督理身邊。雷督理先是默然坐著,後來不知從哪裡抽出了一份報紙,「刷拉」一聲打開來看。

他不搭理葉春好,葉春好也不想沒話找話地硬說。目光瞟著報紙一角,她盯著上面的鉛印小字出了神,直到雷督理扭頭注視了她,她才意識到自己歪著腦袋斜著眼睛,姿態非常像是在偷看。

她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坐正了身體,而雷督理「哼」了一聲,將報紙翻過一版繼續看,也不分給她一張瞧瞧。

他這麼氣哼哼的,她便也扭頭望向了窗外,心想難不成因為張嘉田愛我,他便生氣了?這氣可是生得好沒道理,我和他又沒有什麼關係。

等到汽車停到了雷府門前時,葉春好先下了汽車。雷督理依舊沉著臉,她心裡僅有的一點不快卻是早已消散,只是忍不住納罕:「這麼大的年紀了,又是這麼大的一個官兒,怎麼吃起醋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平時倒是看不出他這樣愛鬧脾氣。」

葉春好回了自己院里,一顆心頗不平靜。雷督理那莫名其妙的孩子脾氣姑且不提,張嘉田那一份痴心,也讓她不能不想一想。

要說不感動,那是假話。大千世界萬億人,能夠這樣巴心巴肝對待自己的,也就只有一個張嘉田。這麼一想,她簡直有點著急,恨不得親自出馬保媒拉縴,找來個好姑娘嫁給他做賢妻。

如今的張嘉田,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遊手好閒的小混混了,可以配得上一個好姑娘了。

想到這裡,她忽然對雷督理又有了意見——張嘉田不是他眼中的紅人嗎?既是紅人,既是喜歡他,為什麼又要專挑他去歷險賣命?這叫真喜歡嗎?張嘉田的本領,她很清楚,他遊手好閒地玩了二十多年,充其量也就是拳腳狠會打架,不但不會有什麼軍事才能,也絕不會是武林高手。

這樣一想,她又有些愁,怕這樣的事情會有二有三,怕張嘉田會不得善終。這些天來,她光顧著看張嘉田威風了,光顧著看他一步登天榮華富貴了,卻忘了他因此變了身份,已經糊裡糊塗地從了軍。

葉春好想了又想,想不出什麼眉目來。反正是「富貴險中求」,張嘉田若是想出人頭地,這條險路,便是捷徑了。自己不也是一樣地在富貴險中求嗎?明知道雷督理對自己有點兒「意思」,卻還留下來不肯走,還不是因為離了這裡,便再也沒有像雷督理那樣身份地位的人,來請自己去當秘書了嗎?

可這也真的是險啊!

那險,不出於雷督理,出於她自己。她自以為是不俗的,要活得無牽無掛、自在瀟洒,所以連情竇初開的本能都要扼殺。殺死了幾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本能是野草,就等著春風吹又生。

雷督理的一注目、一微笑,便是她的春風。

翌日上午,葉春好照例去書房見雷督理,然而雷督理不在。

她在樓下悶坐了片刻,沒有事做,也沒有趣,便琢磨著出門逛逛,順路還可以去瞧瞧張嘉田。然而她起身剛要往外走,白雪峰就來了。迎面見了她,白雪峰立刻一笑:「好得很,葉小姐,我正是來找你的。大帥今天不過來了,讓你到他那兒去一趟呢。」

葉春好跟著白雪峰走去了雷督理起居所在的洋樓里。進門之後拐入客廳,她就見雷督理長長地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她記得張嘉田跟自己嘀咕過,說雷督理這人挺懶,能躺著就不坐著,但當著她的面,雷督理一直是不大失禮,從來沒這麼大模大樣地躺過。

她站在客廳中央,輕聲喚道:「大帥,我來了。」

雷督理枕著雙手,看那正上方的水晶大吊燈,也不搭理她。看了片刻之後,他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股子急氣,彷彿是很不耐煩。葉春好靜靜看著他,心裡也不懼,也不怒,倒要看他那一口老醋能消化到何時。

雙方一起沉默了良久,最後雷督理扭過了頭,問她:「我看你也是個冷血的。張嘉田那麼對你,你就一點兒都不心動?」

葉春好垂頭答道:「我心中很感激他,可若是因為他待我好,我便勉強嫁了他,結果必定是害人害己。」

雷督理咄咄逼人:「這麼講,你就是塊焐不熱的石頭了?」

葉春好抬眼正視了雷督理:「大帥,您怎麼忽然為張嘉田打抱不平起來了?」「我不是為他!」

葉春好擺出落落大方的姿態,覺得眼下的一切都非常有趣味:「那您是為了誰呢?」

雷督理抽出一隻手來,向她一招:「你過來!」

葉春好走到了沙發前,萬沒想到雷督理忽然抄起身邊的小靠枕,在她的腿上抽了一下:「為了誰?你說我是為了誰?」

這一抽的力道,約等於半輕不重的一摸。葉春好被他這一抽鬧得哭笑不得。見那小靠枕落在了地上,她便彎腰去撿,哪知雷督理欠身起來,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她連忙抬頭看他,只見他瞪著自己:「對我,你可不許來這一套!」

葉春好愣了一下:「這一套?是……哪一套?」

雷督理坐了起來,把她拽到了自己身邊坐下:「你自己想!」

沙發被雷督理躺得溫熱,那熱度透過薄薄的衣服,烘暖了葉春好的肌膚。雷督理的上臂觸碰了她的肩頭,上臂亦是溫熱。抬手把鬢邊短髮掖到耳後,她想想瑪麗馮,想想三姨太太,想過之後便是一笑:「您不要疑心我是在耍什麼手段,我對您不撒謊,我也不屑於做那種事。」

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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