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七日奏鳴曲(五)

再無人說話。

只剩下屋子裡如流水般的鋼琴曲調,沉重,默哀,莊嚴,正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

突然,元丹一腳朝著那老式唱機踹了過去,過後像是猛然發泄出了心中憤懣後有了一絲緩和感,他露齒一笑:「不好意思,剛才失態了。」

「雖然那個人安排的計謀不錯,可是他怎麼也做不到把我們對外界的聯絡完全切斷。」元丹語氣輕鬆,「至少我們還有車,可以隨時離開這裡。」

容玉默然看著他們,既然那個不知名的人能夠設下這樣的局,用每個人都能夠被說動心的理由把他們引誘來,聚集在一起,怎麼可能會忘記把車胎弄爆,讓他們無法離開?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那人不破壞元丹的車子的話,應該會引得這群人自相殘殺吧?所有人都想第一時間離開,因為每個人都不信任對方,想著對方離開後,一定不會再折轉回來營救他們。她把自己代入那個人的思維,總覺得十分契合,就像是她正在布局一般。

肖邦的葬禮進行曲,大庄死前趴伏在點唱機前,像是正在播放這哀歌,心思各異的人們,再也阻擋不住內心深處呼之欲出的野獸,無人生還的喻意……那是一種殘暴的美學。她突然想明白了,那人一定不會讓元丹的車安好,他並不想設計他們為了搶奪一輛車而自相殘殺,這樣違背了他本身的初衷,還讓人脫逃了出去。

他要的是,無人生還。

重舜點點頭:「不錯,我們去看看那輛車。」他看了看璉鈺,又看了看胡滿,輕微地點了點頭,手伸進唐裝的褲袋裡。重舜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死了一個,他們現在還有三個人,而元丹這邊也正好有三個人,三對三,勝算也有一半。他唯一擔憂的是玄襄,他的身手太好,幸好他只有一個人,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威脅。而剩下的計都無命容玉都是單獨的個人,可以忽略不計。

不對,如果他奪到了車,一定要帶容玉離開,她會有他想要的東西。

他們走到別墅門口,只見玄襄和未央站著沒動。玄襄穿著白色的V領體恤,駝色長褲,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像是真的來度假的:「各位請吧,折騰了一個早上,我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容玉看著重舜和元丹,他們像是都稍微鬆了一口氣。

她在心中思忖著,她的劣勢在於身手,是他們之中最薄弱的,而優勢則在於對局勢的掌握,她現在已經理清了事態發展的規律。

她跟隨著他們走到門口,只見元丹他們開來的改裝越野車的車輪四個中有兩個已經憋了下去。元丹低聲罵了一句,翻開後備箱去找備胎和修理工具,卻發覺後備箱已經被人打開過,裡面有用的東西都不翼而飛。

無命搖搖頭:「如果只有一個車胎爆了,或者還可以將就開,兩個的話,根本維持不了車身平衡。」他看著元丹:「車上有無線電設備嗎?」

元丹臉色陰沉:「有又如何?這種無線電設備都是近距離波段通信,根本沒有多少有效距離。」

「有總比沒有好,也許會有奇蹟。」

重舜不敢苟同地搖搖頭,奇蹟,對於他們這種在黑道上喋血的人來說,那就等於溫馨童話。

元丹摸出車鑰匙,發動車子,又忍不住罵了一聲:「他娘的,這畜生把油箱里的汽油全都放空了!」他打開無線電設備,連著電源線拋給無命:「你想試,就去拿去用吧。」

無命接過設備,開始打通訊碼,容玉看他打了一段,可以確定是摩爾斯電碼的求救信號。這個信號適用度比較廣,也許真的有人無意間接收到,會報警救援的。

不過也要他們能活著等到。

回到會客廳,玄襄剛吃著一個三明治,還評價了下裡面的三文魚不新鮮。這種悠閑的態度很讓人無端心浮氣躁。

重舜坐在他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臉上帶著和藹的笑意:「小夥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門外的車子會被破壞?」

玄襄喝了口咖啡,微笑道:「重叔,你剛才說,這裡的一切布局都模仿了阿加莎的《無人生還》,自然不可能留著交通工具讓我們這麼輕易地離開。這明明是你先提出的話題,你怎麼會忘記了這點?」

重舜的臉色僵了僵,隨即又和藹地笑:「看我,老糊塗了。當事人關心則亂。」

元丹則在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翹著二郎腿,掏出煙盒來倒出一支,拿過茶几上的打火機點燃了,噴出一口煙霧,又把兩根煙扔到茶几上,示意對面的兩位:「你們也要來一支吧?」

重舜擺擺手:「我不抽煙。」

元丹朝著他噴出一口煙圈:「不抽煙也不喝酒,重叔,你老真不像道上的人——你不用否認,你手上的繭子,位置可都長得剛剛好,不玩槍械的人,都不會長在那個位置。」他朝著容玉指了指:「那位美女博士生,她就只有右手中指的第一指節上有繭。」

玄襄拿起其中一根煙,微微一笑:「三位小姐,我抽支煙,你們不會介意吧?」

這種時刻,別說是抽煙,就算抽大麻,也不會有人在意。

璉鈺倒是笑著回了一句:「帥哥,請便。」

容玉站到書報架前,把重舜說的報紙都整理出來,一頁頁地翻看。

元丹看著玄襄,眼神尖銳:「小姐們可別被他給騙了,這種人長了一張花花公子的臉,又喜歡把女士優先掛在嘴邊,到了關鍵時刻,他可是比誰都狠。」

玄襄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氣,還是一臉笑意:「多謝誇獎。只是這種事,不到關鍵時刻,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元丹抱著臂:「之前說過的那個話劇,什麼無人生還,我沒有看過,不如請重叔說說這個經過。」

重舜輕咳一聲:「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記得也不是那麼清晰。就是講了一個兇手完美殺人的布局,把七個人困在荒島上,按照一首外國童謠的歌詞來選擇殺人方式。那個歌詞,似乎是噎死,睡夢中死去,被斧子砍死,唉,我不是每一個都記得的。」

那首童謠,容玉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大庄的死狀跟那首童謠無關。可見那個布局的人並非要完全按照《無人生還》的布局來進行,拾人牙慧,本來也不是他想要的。她翻過一頁報紙,忽然看見娛樂新聞那版,某個流行樂歌手的新專輯登上銷量榜單的新聞被中性筆框了出來。

十一月的蕭邦……肖邦……肖邦的葬禮進行曲……

大庄趴伏在點唱機前的情景浮現在她的腦海。

容玉抖了抖報紙,將它放到茶几上,恭恭敬敬地問:「重叔,你今早看報紙的時候,可有看到這則娛樂新聞被標註出來?」

重舜皺著眉,看著那報紙:「我不敢肯定。」

容玉又翻開了第二份報紙,那是份淺顯的關於文化方面的報紙,裡面有一段又被中性筆框了出來,是關於論證人的活動和社會規律發展的關係。她微微皺眉,這段似乎和目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直接關聯。

她翻了翻剩下的報紙,沒有再看到別的記號,就把這份報紙鋪在茶几上。

重舜先翻看了一下,有點不明所以:「這……」

計都嗤之以鼻:「無聊,盡玩這種故作高深的把戲。我看那個人是想把我們都引入歧途。」

元丹在煙灰缸邊磕掉了煙灰,神情有些凝重:「我們這裡恰好有位博士生,可比我們這些人都要有文化,不如讓她來說說,這到底算個什麼意思。」

容玉思忖了片刻:「我也不是很確定,只能轉化一下這段話的另一種含義。」她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社會進程是無數交錯的力量形成的歷史合力。但是社會規律有客觀性,所以社會規律的客觀性和人的自覺活動在實踐的基礎上是統一的。這個觀點出自歷史唯物主義。」

「如果說,社會歷史的變動同時具備客觀性和必然性。客觀性是指不受人為因素改變,即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是在一定範圍內,人的主觀能動性可以發揮出來,使得歷史進程中的那個結果的實現途徑產生了改變。」容玉沉吟道,「我想,這應該是一個警示,告訴我們,之後的進程並非完全固定的,會因為我們做出的應對產生方式的變化,但是最終的結果還是不變。」

這一切不是暴力殺人,而是美學犯罪。

那個人發出了這樣一個告示,沒有思考和反思的殘暴的恐懼並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充當一種歷史審判官的滿足感。

計都哼笑了一聲:「看不出來你還懂哲學。」

「物理和哲學兩門學科有很大關聯,我常有看關於哲學的書。」

元丹將煙頭暗滅在煙灰缸里,笑了一笑:「美人,你是不是昨天就被嚇破膽了,看到什麼都害怕,牽強附會出這東西來?」

容玉搖搖頭:「如果不是這個意思的話,為何要在這段話外面做上標記。其實這一切都是十分有規律可循的。」

每一份報紙上都有關於話劇《無人生還》巡演第一場的信息。

關於肖邦奏鳴曲的信息被特別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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