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為消磨時光,容玉在天井裡擺了棋盤同玄襄下棋。她棋力甚差,卻輸上了癮,越下越輸,越輸越要下。玄襄連著同她下了十幾盤,已經不忍直視,想盡辦法才讓她輸得不那麼難看。只是對面院落依舊無人進出。

容玉忽然低聲道:「對面為何一直無人出來?」

玄襄支著頤,另一隻手夾著棋子輕輕敲擊棋盤,躊躇不前:「不知道。」

容玉又道:「你這一子下得也太久了。」

玄襄嗯了一聲:「我在想怎麼讓你輸得好看一點。」

「那想出來了嗎?」

「還沒,待我再想想。」

「你慢慢想,反正時間多得是,還有好多局可以下。」

玄襄看了她一眼,終於落下一子:「你那時說,天生不擅長的事還是趁早放棄的好。」

「可我也說了,越挫越勇也是難能可貴。」

玄襄凝視著她,笑意盈盈:「總之,你怎麼說都有理。」

容玉也是微笑著的,突然伸手覆在他的手上。玄襄在一瞬間有點驚訝,隨後那驚訝又漸漸隱去,只剩下眉眼間的萬種風情,手心翻轉,手指輕輕地勾起的她的手,輕觸慢捻,緩緩靠近唇邊。

容玉感覺到他親吻了自己的指尖,那態度曖昧纏綿,她竟然還沒臉紅,實在有點出乎意料。她清了清嗓子:「你從前若是男寵,應當有很多人搶罷?」

男寵,又是男寵。玄襄頓了頓,無悲無喜地開口:「我記得你那時對我說過一句話。」

「願聞其詳。」

玄襄乾巴巴地說:「手臂千人枕,朱唇萬人嘗。水性楊花。」

容玉愣了一下,突然撲哧一笑,彎彎的嘴角被點滴妖嬈浸沒,她有副好容貌,一靜一動都是醉人:「你別生氣,我想這只是無心之言。」

無心之言,什麼都是不過心的。玄襄想起從前被她玩弄於鼓掌間的日子,亦是靜默,隔了片刻才道:「該你下了。」

他們輪番下了幾手,容玉又遇到瓶頸,似乎不論下在哪裡都不對。而身後連接對面院子的側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她看見玄襄望著她的身後,眸色漆黑,猶如深井,彷彿看到了什麼讓時光停滯的事。她偷偷換掉了他之前下的棋子,就連這個小動作他都沒瞧見。

容玉終於好奇,忍不住回過頭,只見一個看上去同她年歲相仿的少女站在那裡,粗布木簪,容貌秀麗,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在下棋。她皺了皺眉,又笑問:「你在看什麼?」

玄襄方才回過神來:「不,沒什麼。」

容玉回首,朝那少女微微一笑:「你也想一起來下棋么?」

那少女遲疑地點點頭,三步一回頭地走來。容玉猜測她是在擔心被家裡性情暴躁的老夫人責罵。

容玉讓開位置,站在一旁:「你坐。」

玄襄複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只見那少女落下了一子,他看了棋碟片刻,抬頭看著容玉:「我記得這裡不是這樣放的。」

容玉笑道:「剛才不是這樣放的?我可沒有動過。」她轉頭又問那少女:「請問姑娘芳名?」

那少女看了他們一眼,小聲道:「未央,林未央。」

玄襄定了定神,開始同她對弈,未央的棋藝要勝過容玉不少,他自不能像之前那樣信手拈來。容玉只是在一邊認真地看著,待他們走到要緊關頭,她忽然低下頭湊在玄襄耳邊道:「我看得出來,這位未央姑娘也是你的故人。」

玄襄手一抖,那關鍵的一子便下錯了位置,把自己的棋子殺死了一大片。可是落子無悔,他又不好悔棋,只得將錯就錯。這樣一來,他突然從佔據勝局轉為劣勢。

容玉卻又在他耳邊道:「你的故人這樣多,我看來,得重新考慮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玄襄看著她,苦笑道:「別胡鬧,我知道你沒有生氣。」

容玉對著他笑了笑,又安安靜靜站回原位,看這局棋。

也不知是玄襄分心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他下面幾手失誤頻頻,竟是敗了。未央看來是很高興,臉上微露笑意:「趙珩哥哥,能再下一局么?」

玄襄頷首:「好。」

容玉卻抬手掩唇,似有睏倦之意:「我去睡一會兒,你們慢慢下,少陪了。」她不待他們回答,便徑自進了客房。

玄襄抬手按著太陽穴,頭痛不已。他看得出來,容玉並未有絲毫不悅,只是真的累了,而他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抬起眼,正好同未央黑沉沉的眸子對上,她也正看著他,就像從前千百次看著他時一般。

未央是真正愛過他的。

而他始終對她有所保留,一直到她故去,他才能夠置眾議於不顧,保留全她的魂魄。這是他僅能夠做的。他愧對於她,可那並不是深刻的眷戀。即使曾以為那就是一生一世的歸屬,最後在同容玉重逢之後也土崩瓦解。他一直都清楚。

玄襄微微一笑,落下一子:「該你了。」

未央道:「我好似曾見過你一般。」

「是么?大約我跟許多人長得相像。」

未央笑了:「趙珩哥哥,你真會說笑。」

一局棋下到尾聲,未央嘆氣道:「似乎是我輸。」

玄襄搖搖頭:「不,是和局。」

未央轉頭看了下主屋,似乎有些擔憂:「祖母不見我這麼久,又該惱了,我得回去看看。」玄襄沒有挽留,只是看著她慢慢走過去,忽然又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玄襄垂下眼,靜靜地收拾棋子。

容玉這一覺竟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早。她下了床,神清氣爽,洗臉梳妝,然後推開門出去。昨夜似乎下過雨,因這地面都是濕漉漉的水漬。她睡得太熟,一點都沒聽到。現下只剩下一地落花,是楊花,還是別的什麼花?她認不出來。

玄襄正坐在門前的台階,看著天井外面,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頭,只是道了一聲:「早。」

他的衣袖有些濕,背上墨似的發也像是沾著水汽。

容玉問:「你何時在這裡的?今早,還是昨夜?」

玄襄終於轉過頭,微微仰著頭看她:「昨日下完棋,我就在這裡,等你醒來。」

容玉也坐在他身邊:「那你為何不叫醒我?」

「我倒是想叫醒你,可是你把門也關了,窗也關了,我從哪裡進你房裡?」玄襄的表情竟有點委屈有點可憐,「我只好在這裡等你,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我就想你大約這時已經醒了,總會回心轉意來給我開門。然後我就一直坐著等,等著等著,就天亮了。」

容玉呆了一下,只是想到,這人太不要臉了:「我才不信門和窗都關著,你會進不去?」

玄襄笑了笑,站起身來:「是逗你的,我才等了不久,你便醒了。」

容玉抬手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衣袖還是濕的,她心中一動,抬起頭來:「你等著我,又什麼都不說,這樣就走?」

玄襄側過頭看著她,忽然輕輕地,嘆息一般在她的側臉落下一個吻。

容玉微微一笑。她似乎並不討厭他的觸碰,卻沒有那種眷戀之極的感觸。她有點不明白,為何不會有?不是僅僅對他沒有,而是從來都不曾有過。她沒有鬆開他的手臂,就這麼探究地瞧著他,為何不會有那種感情?他已經足夠好,為何自己不會心動?

突然間,一陣陰雲壓頂,屋檐附近忽然露出了一個個灰色的腦袋,竟是狼。每一處隱蔽角落,都趴伏著狼群!

玄襄臉上的笑意一斂,望著門外。

只見元丹推門進來,儀態悠閑:「打擾二位,實在過意不去。」

容玉看著他:「是你?」

元丹對她微微一笑:「是我,我是來接你的。」

玄襄踏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你來接人,卻忘記問過我了。」

那院子邊的側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未央跑過來,正看見對面屋檐上的狼,嚇得瑟瑟發抖:「趙珩哥哥!」不待她跑到玄襄面前,元丹便搶先一步,反手扣住她的頸,笑道:「好嫩的頸子,只要稍微一用力,便咔擦一下斷了。」

玄襄握住劍柄:「你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

元丹只是笑:「當年這裡尚是我妖族的天下,人卻將我們驅逐殺戮,凡人何辜?我們妖族又何辜?」

容玉皺了皺眉,只覺得這句話似曾聽過。元丹手上用力,未央的臉蛋頓時發青,似要窒息。她放開玄襄的手,走上前:「你放開她。」

其實她也不知為何要這麼做。似乎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她應當是害怕的,這一回同前幾回都不同,她敏銳地覺察到元丹身上的殺氣。

玄襄忙拉住她:「你做什麼?」

容玉回首,朝他若有似無地一笑:「你先救未央,再來顧我。我會等著你來。」

玄襄阻擋住她,只見元丹看著他,手中的未央氣息時斷時續,幾近窒息。元丹道:「美人兒,你過來,我就放了她。」

容玉幾步便走到元丹面前:「你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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