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她便聽見到了第一聲金鐵交錯的聲響。她頓時從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只見裴炎似乎向她這邊挪動著,忙警覺地看著他。雖然很累,可是這個時候必須要強撐著不能睡過去。

裴炎吃力地抬了抬手,不再動彈,隔了片刻,他輕聲問:「那支簪子,你可喜歡?」

容玉冷淡地開口:「我沒細看。」

裴炎借著月光仔細看著她:「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

容玉捂住額,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她勉強讓自己保持住清醒,耳邊可以清晰地聽到金鐵之聲,明明應該在遠處,卻好像是在耳邊一樣。她猛然抬起頭,只見裴炎竟已經挪到了她的身邊。

他一把拉開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眼白凈是紅色的血絲,面目微微扭曲:「容玉……」

容玉不受控制地抬起頭,表情冷淡,長到腳邊的黑髮忽然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糾纏地捲住他的手腕和頸部。

裴炎緊緊地盯著她:「你看來是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容玉不明所以,卻不受控制地點了點頭:「當年是我的錯。」

「你以為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可以讓一切都過去?」他冷笑起來,「我那時候想,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千百倍地償還當年我的痛苦,我要讓你被萬妖啃噬,永世無法超生。」

容玉身上的氣勢卻突然鬆懈下來,原來緊緊纏住對方的黑髮也垂了下來,靜止不動:「你來吧,就像當初那個竹精剖開你的胸膛一樣,也挖出我的心來。你我一命抵一命。」

裴炎盯著她,指尖觸碰到了她的心口,卻又停住:「一命抵一命,我並不想要你的命。」

「可是除此以外,我已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

「那你對那個姓趙的呢?你又準備拿什麼給他?」

容玉微微偏過頭,苦思冥想,玄襄?她該拿什麼償還給他?她想不出來。她可以把一條命給裴炎讓他消去戾氣,卻應該拿什麼留給他?她曾對裴炎做的,並不比加諸在玄襄身上的要殘忍,裴炎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玄襄似乎卻對她並無恨意。

人心如此複雜,為何是一樣的痕迹,卻走出了兩種不同的結果。

她真的不明白。

她忽然感到周圍的空氣開始旋轉,扭曲,轉眼間,又站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是一個府邸的正廂房,一顆心被扔在她的面前,她抬起眼,只見裴炎倒在地上,胸膛上全都是血。那是一個凡人的心啊……

裴炎緊緊地盯著她,似乎還有一口氣,卻不願就此閉上眼。

她當然知道他想要她的一句話。

她點點頭:「我對你,的確是——」原本已經到了舌尖的四個字卻突然停住,她偏過頭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對你並非虛情假意……我是真正想過要留在你身邊。」

「請你相信我。」

「如果那還不夠,我願意遭受跟你一般的痛苦。」

裴炎似乎鬆了口氣,慢慢閉上眼,氣息停滯。

容玉睜開眼,只覺得渾身都痛,剛才似乎發生過什麼,她怎麼想卻又想不起來,每每想到一點端倪,便覺得跟蒙了一層紗一般,無法看清晰。

她看著一旁的裴炎,他正昏睡著,像是死了一般。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他鼻下一探,尚且還有氣息。

她正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忽聽山洞外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她屏息凝視著外面,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而來,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張了張嘴,想叫他的名字,應當是兩個字,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暗自著急,只得叫了聲:「趙先生。」

玄襄按著腹部,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將長劍放在身邊,用另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黑髮:「你怎麼樣?沒事罷?」

容玉已經聞到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你受傷了?」

「一時疏忽,被流箭射中了,沒有傷到要害。」他鬆開按在腹部的手,只見上面深深陷著一支箭羽,他卻毫不在意,正要將箭直接拔出。

容玉卻阻止了他,輕聲道:「先等等再拔。」她不顧男女之防,解開他的衣衫,只見那支箭竟是蓮花箭,箭頭帶有八瓣蓮花倒刺,深深地勾住皮肉,若是直接往外拔,只怕會撕扯下一大塊皮肉。

玄襄拍拍她的手:「你不能見血,我自己來。」

他拿過之前給她的匕首,直接扎進肉中,慢慢將那箭頭往外剜。大約是感覺到痛,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又繼續刺下去。

容玉抽了口氣,堅定地說:「還是我來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自己割自己的肉,還能狠得下手去。玄襄將匕首的柄遞給她,抬手按住太陽穴,那裡正隱隱跳動,他來到凡間後,過得都是安逸日子,換在從前,這種傷勢早見多不怪了。

容玉接過匕首,輕輕地在箭頭的地方劃開了一點,然後伸手進去,將卡在皮肉里的箭頭取出來,觸手都是滑膩的鮮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這不適感,盡量把動作放輕放快,畢竟取箭頭的動作是在加劇他的痛苦,她越是遲疑,他感到疼痛的時間就越長。

終於,陷在深處的八瓣蓮花箭頭咣當一聲落在地面。

玄襄稍稍鬆了口氣,想點亮火折,只是他臉上手上都是汗,手上一直打滑。容玉便幫他點亮了火折,他拿起那沾血的匕首靠近火光慢慢燒著,只聽嗤嗤的聲響,上面的血跡被烤乾,凝結成一塊塊血痂。容玉正想問他想做什麼,便見他將燒得滾燙的匕首貼到傷口上,發出了嗤的一聲輕響,隨即周圍瀰漫起一股淡淡的焦味。

容玉剛想驚叫,突然想到這不合時宜,忙抬手捂住唇。

只見玄襄頓了頓,似乎緩過一口氣,再次燒熱了匕首,又貼到傷口上。這一次,他微微抬起頸,似乎全身都繃緊了,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如此循環幾回,他終於放下匕首,有些脫力地靠在石壁上:「我沒事。如果不這樣做,傷勢反而會變嚴重。」

容玉看著他,也不知道是怎樣想的,似乎有點鬼迷心竅:「那你躺在我腿上,先睡一會兒吧。」

玄襄像是也有驚訝,隔了片刻才笑了一笑:「好,只稍微躺一會兒,你等下記得叫我起來。」他慢慢地枕在她的腿上,只要一睜眼便能看見她的臉。容玉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空氣還瀰漫著一股焦味,她的眼眸微微一動,伸手在他的側臉輕輕撫摸著。

玄襄閉著眼笑了一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你在做什麼?」

容玉卻也笑了:「我剛才你沒回來的時候,我似乎記起什麼事情來,現在卻又想不起來。」

「記不起來也沒關係。」他此刻臉色蒼白,閉上眼時,那細細密密的睫毛好像兩道傷痕,「有些事,過去便過去了。」

容玉一直沒有叫醒他,直到他自然醒來。

他清醒過來時,天還未亮,只見她已經歪倒在石壁上睡著了。玄襄撐起身,披上了外袍,他現在的身體雖然無法同過去相比,卻也跟凡人有很大區別,昨晚的傷到了現在,已經開始癒合。

裴炎依然在邊上昏迷著,皺著眉,有些痛苦的模樣。

玄襄低下頭看著容玉,她如今的容貌越來越似從前了,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的地方。她從前的眼神總是很淺,看不到太深的心思,也許的確也沒有藏著太深的心思。他不忍心,卻還是輕輕拍了拍她:「起來了。」

容玉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嘟囔著:「這就要走了?」

玄襄笑了笑:「趁著現在還早,要儘快離開這裡。你也不想在半路被人截下來罷?」

容玉一聽他這樣說,立刻清醒過來,指著裴炎:「他該怎麼辦?」

「先到官道上去,這時也應該有人來找他了。」

他們慢慢往官道走去,玄襄還有傷,他們一直走走停停,果然正碰見出了城的裴曦,他騎在馬上,身後還有一群侍衛。

容玉忙喊道:「裴曦!裴二公子!」

裴曦聽到她的聲音,調轉馬頭,瞧見是她也有些吃驚:「你可有見到我哥哥?」

容玉指了一個方向:「往這邊走,有個山洞,他在這裡。」

裴曦點點頭,朝身後的侍衛打了個手勢,他們便急匆匆地往那邊趕去。

容玉卻還回頭看著他們策馬而去揚起的灰塵,一步三回頭的。

「你在想什麼?」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想,如果剛才跟裴曦索要官馬,他會不會肯。」

玄襄拉住她的手:「你別想了,官馬上有印記,不論你走在哪裡,都很容易暴露行蹤。」

他們沿著官道走了一段,便又拐入附近小鎮里。容玉問:「這裡還是京城的地界,停在這裡沒有關係?」

玄襄搖搖頭:「不,先在這裡休息兩日,然後我們再回京城。」

「……什麼?」

「今日京城裡必定翻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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