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回房從被褥下找出書來,找了個僻靜的可以曬到太陽的角落,專註地看了起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只覺得眼睛被陽光刺得疲乏,就抬手揉了揉。她突然僵了一下,轉過頭去,只見身邊正坐著一個人,卻是玄襄。

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容玉慌忙將書本往身後藏:「先生……」

玄襄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只是微微一笑:「你看的這本寫的不算好。」他微微向她傾斜過身體,眼眸如墨,長眉入鬢,的確是一張風情萬種的臉:「寫這個話本的人筆法不算上佳,人物也少。」

容玉定了定神:「先生也看這種書?」

玄襄伸手從她身後將書抽出來:「這種又是哪種?」

容玉道:「你不能跟我爹爹說。」

玄襄看了看她,鬆口道:「好,我答應你。」

容玉不信任地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來:「我們拉鉤。」

玄襄忍不住笑,伸手在她的小手指上輕輕一勾:「我答應過的事自然會做到。你又是為何要看這種話本?」

她想了想,便道:「書里的劍客可十步殺一人,來去自如,我很羨慕。」

玄襄抬手揉揉她的頭髮:「你想離開容府?」她自然不會回答,小小年紀便懂得有些話不能說出口。他輕聲道:「容玉,你現在還是個孩子,就該去做孩子應當做的事。」

容玉便問:「那麼孩子應當做的事是什麼?」

前院,容家幾位小少爺正在玩抽陀螺,這是他們在京城看不到的小玩意,抽得滿頭是汗;中庭,容玉的幾個姐姐又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體己話,嬌笑連連。而這兩種無疑都不太適合容玉。

容玉又道:「先生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平日里會做些什麼?」

「念書,習武。」他頓了頓,忽然驚覺自己少年時竟也過得如此乏味,便又笑了笑,「我的確也不能教你這件事。」

容玉卻在聽見習武二字的時候,眼睛一亮:「你會武?」

玄襄便知道她看那些民間小說看多了,對那種書上所描繪的場面有所嚮往:「習武可不是你看的書上說的那樣瀟洒,都是生死一線間的事。」

容玉笑道:「我之前看的那話本裡頭,那個俠客可是會飛檐走壁。趙先生你可會?」

玄襄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往上一拉,兩人穩穩地落在屋檐之上。容玉先是一驚,先是拉住他的手,然後抬手拍了拍心口,笑道:「原來先生真的會。」她側過臉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動了下步子:「那不知道先生能否……」

玄襄搖搖頭:「並非我不肯教你,你的體質根本不適合習武。」容玉在轉世之時,保留住如此多的特質,卻唯獨沒有了保留對於術法的天賦,且天生體質虛弱,對於這點,他也想不明白。

容玉皺著眉,一臉失望地看著他:「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玄襄想笑又硬是忍住。容玉的容貌一如前世,可是他卻能在這張熟悉的臉上看到不曾過的神情,總覺得十分新奇,連心裡都變得柔軟:「閉上眼,我們該下去了。」

容玉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待落到實地,她問:「趙先生,閑暇時候我可以來請教你些書上不懂的地方么?」她到底還稚嫩,雖然比同年歲的孩子要成熟很多,卻也沒多深的心思。玄襄猜到她的想法,便笑了笑:「若只是請教書上的問題,自然可以。如果是別的,我就不好答應了。」

容玉愣了一下,道:「……多謝先生。」

「容玉妹妹,」裴炎穿過門洞,見他們在說話,便停步不前,只是招呼了一聲,「原來你在這裡,我適才還找了半晌。」

容玉看了看玄襄,又轉頭看了一眼裴炎,抿了一下唇,不接話。

玄襄知她一直都是禮數齊全,便是容勛都誇獎過好多回,怎麼唯獨對裴炎不理不睬,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有人叫你,我先行一步,這書——」容玉終於記起那話本,她已經看到最後幾頁,就差一個結局。玄襄笑了一下:「書我沒收了。」

容玉想拉住他,又知道這樣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只好眼巴巴地看著他帶著書走了。

裴炎走上前,看著她微笑道:「這位是你們的教書先生?看上去倒不是那種老夫子的模樣。」

容玉低頭嗯了一聲,便無下文。

他被冷落了,也不著惱,又道:「你可是在生我的氣?」

容玉抬起頭,清亮的眼睛看著他,端的明眸皓齒:「我為何要生你的氣?」

「之前家弟作弄於你,我卻未能阻止。這件事,是我不對。」

容玉側過頭看著他:「那你應當同我姊姊道歉。」

裴炎輕笑:「我這樣不要臉皮地追著你,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真是無聊透頂。容玉冷冷地看著他,她之前從未見過此人,更不可能去得罪他,不知道他一直虛虛實實想試探什麼。她想了想,緩和了表情:「恕我駑鈍,真的不知道原因。」

裴炎微微一笑:「你怎會駑鈍?我今日初見到你,便一見鍾情了。」

在他說話時候,容玉一直審視著他的表情,只見他說道鍾情二字,忽有咬牙切齒之意,只是太快,她也無法確定,便朝他一笑:「原來是這樣,多謝世子厚愛。」

大約是裴炎為了表達對她鍾情之意,用早點時候就坐在她身邊,時不時給她夾菜夾點心。容玉忍耐許久,終於忍不住:「我吃得夠多了。」

裴炎哦了一聲,方才停下來。

容勛摸了摸鬍鬚,笑道:「裴兄,瞧你這兒子這樣,以後定招姑娘們喜歡。」

容氏也接話道:「他們兩人感情倒好,都看不出是昨兒才見的。」

裴郡王惋惜地搖搖頭:「可惜我家炎兒早有婚約在身,不然倒是可以定下這門親事。小八生得如此,將來必定不凡。若是他們的感情當真如此好,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要委屈小八。」

此言一出,坐在容玉邊上的柔月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原本與裴家結親,那是天大的好事,可裴炎的弟弟裴曦是一個混世霸王,裴炎又有婚約在身,容玉便是進門,也只能當個妾室。容家雖不及他們富貴,也不至於讓女兒當妾的。妾室是什麼地位?不過是讓正室打罵驅使而不能反抗的。

裴炎卻道:「那就把遲家的婚約退了便是。」

遲家是三朝太傅,是朝廷上的中流砥柱,怎堪如此侮辱?

裴郡王不悅道:「夠了!長輩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容勛連忙打圓場:「不過是無忌之言,裴兄何必如此嚴苛?」

用過早飯,容玉悶悶地回自己的院子,路過中庭,忽聽一陣清越笛聲。容玉停步不前,待聽了一陣,只覺笛音悲戚,似有引人嗚咽之意,便循聲而去。

她到容家已有大半年,卻始終無法有歸家之感,忽聞這笛音,便為其中情感有所共鳴。她悄然走近,只見翠竹林外,一人背對著他,橫笛而吹,時下流行華貴衣飾,那金絲刺繡的綉樣不免讓人生了俗氣之感,可是配著那人卻也壓得住。

容玉還未走進竹林,那笛音突然中斷。

她知是自己失禮,不請自來,忙斂衽行禮:「趙先生。」

玄襄轉過身,瞧見她笑了一笑:「你不在前庭和兄弟姊妹待一塊兒,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容玉見他不似生氣,便也露出笑意,微微狡黠:「我來問先生討一本書。」

玄襄走到她的面前,低下身同她對視:「哦?敢問是什麼書?」

「前日被收走的那一本,想來先生事多,忘記還我了。」只因是過年,容玉著了紅襖,圍著那圈白色的狐狸毛,只露出一張秀美的臉蛋,更襯得肌膚如玉,五官清麗。

玄襄微微一笑:「可我近來收了不少書,不如報個書名給我,我好幫你找出來。」

容玉呆了呆,那民間話本,本來就是父親禁止的,她自然不能承認她偷偷看了。她知道玄襄是在戲弄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發作,隔了好一陣終於記得轉過身去,作勢欲走:「先生不記得,那便算了。」

玄襄只得拉住她的手腕:「本來只想逗你玩的,結果你就生氣了。」

容玉回首,定定地看著他。那日初見,他扶著她的手臂說了一句話「我等你很久」,她雖不明所以,卻也知道,他是對自己另眼相看。女子在世上本無力獨自生活,最終還是要依附於婆家。她將來也許是嫁人,或多半給人做妾,好比今日的裴家,只要光想起來便不寒而慄。

「我又不是物件,不給人逗樂用。」容玉皺著眉,「你跟裴炎都差不離,都是拿我取樂玩。」

玄襄沒想到她轉世之後,也變得有脾氣了,便微微笑道:「原來是那位裴世子惹你不高興,你又遷怒到我身上。」

容玉被他這句話點破,冷不丁地呆了一下,隨即臉上微紅:「先生教訓的是,是我失禮。」

玄襄看著她的眼睛:「小姐若有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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