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耳邊的冷風呼嘯著穿過,她渾然未覺,原本那一大截距離已被縮短,她輕輕一揮手,前面的人站立不穩,被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容玉已經低下身,一手捏著他的肩骨,慢慢用力:「原來是計都星君……」

計都星君不驚不怒,嘴角笑紋涼薄:「如此涼夜,緣何仙子在此遊盪?」

容玉冷冷地看著他:「那麼便該由計都星君問問自己了。」她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廢掉了他的肩骨,計都頓時痛得抽了一口涼氣。

「我原本便知道仙子是不憚於違反天條的,卻不想,你原來早已同紫虛帝君締結下私情,難怪連冥宮的秘密都告訴了他。」他語氣急促,「仙子,你這可是要七世輪迴的大罪。」奈何容玉設下的禁制太過嚴密,他只能遠遠探視,無法聽到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不然他也不會將玄襄錯認為紫虛帝君。

容玉嘴角一挑,七世輪迴,他可真容易撞在她的逆鱗上。她翻轉手腕,計都便也跟著天旋地轉,這一回摔得更慘,好像全身骨骼都被捏碎了一般。

容玉神情冷淡:「那就殺人滅口罷。」

她抬起纖細的手指,正緩緩合上,計都只覺得他的魂魄似乎被她捏在手中,幾欲碎裂。

而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這不是計都星君?」

加諸在他身上的壓迫感倏然消失。一個從值守天門的守將正輪上換班,看見他躺在地上便去扶:「星君,你還好吧?」他疑惑地看著站在不遠處那美貌的女子,她垂目看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計都星君笑了一笑:「沒事,我邀容玉上神出來談論道法。」

容玉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時機稍縱即逝,她沒法再動手了。如此禍患,留著,或是不留,應該也不會奈何到紫虛帝君。

守將將信將疑地走了,計都星君的臉上又恢複了陰狠之色:「仙子,我們也不必再繼續兜圈子了,據我所知,當初你給紫虛帝君指明了一條進入冥宮的良計,厚此薄彼可不是好事。」

原來是為這個。

容玉翻轉手心,一連串的上古文字縈繞在她的指尖,不斷飛速地旋轉變幻:「你若是想要,也無妨。」

計都看著那些彎彎曲曲的古文字,頓時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就被放在面前,近在咫尺,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忽然覺得元神深處被灼痛著,有什麼無情地留下烙印。

那一個個上古文字烙燙在他的元神深處,似乎正慢慢遊動著。

容玉鬆開手,冷淡地開口:「現在,你想要的東西,已經有了,望星君好自為之。」

計都星君臉色慘白,那些龐大的上古文字里,大多數都是他所不熟悉的,一下子被灌輸進這麼多,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他忍著疼,緩緩道:「恭送仙子。」

容玉轉過身,微微冷笑:她留給計都星君的,和留給紫虛帝君相較,還少了幾句關鍵的咒文,他根本無法靠近冥宮,一旦強行靠近必會仙元破碎。可他不會知道。等他慢慢地將那些陌生的古文字全部吃透,必會為冥宮中浩渺如煙海的天地奧秘而著迷,但是永生永世無法靠近,苦求不得。

黃泉道,夜忘川。

煙波寂寥,遠望無邊,便如這人世變幻。只因這變,才有命數里的奧妙之處。

容玉緩緩踏在船上,船身連一點晃動都沒有,船頭的引魂燈火光如豆。掌船的鬼差搖起了船櫓,駛入那平靜無波的黃泉道。

她想起上古時候,征戰不斷,黃泉道便是被戰死者的屍骨堆積而成。她現在看到的是無盡碧水、青山迢迢,在從前卻是生死場。

小船駛過奈何橋,孟婆遞來一碗忘川水。

那裡有鬼魂在哀哀哭泣,它們不想忘,呢喃著未了的人事。容玉接過忘川水,看也不看便一飲而盡。

孟婆道:「若是它們都如你一般乾脆,就好了。」

容玉苦笑著搖搖頭,她沒有心,飲或是不飲都沒有差別。她面對的是七世輪迴的刑罰,只有安然度過七世後方才能夠成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凡人。

小船過了黃泉道,鬼差便將她放下,接下去的忘川,只有她自己慢慢橫渡。

容玉踏進水中,忘川水漸漸淹沒到她的頸。她開始覺得有些冷,她看見有人溺亡在水底,變為鬼屍。那些都是心裡有太多放不下的人,這顆心太沉重,才不斷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天邊漸漸顯出夕陽來,如美人腮邊那一抹脂粉色。那胭脂越來越濃,又好似生死場上鋪天蓋地的鮮血。

但她還是在夕陽逝去前走到了盡頭。

她緩步走上岸邊,一望無際的幽冥之花開得正是明艷。不知怎麼,腦中突然浮現出綠蕪的笑臉來,她歪著頭,嘴角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她說:「仙子,幽冥之花又叫相思——花不見葉,徒留相思。」

容玉低下身,靜靜坐在一塊圓石上。

玄襄趕到時,便一眼看見她坐在圓石上,身邊俱是艷紅的幽冥之花。他抖落虛無上的血珠,緩步走上前。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而夜忘川上卻是鮮紅一片,幾乎被鮮血浸透。

容玉整理了一下白衣,回首道:「你還是來了。」她也許是在等待,他來或是不來其實也並不重要,只是給自己的一個交代而已:「我馬上,就可以成為一個凡人了。」

「凡人的一輩子便如蜉蝣,淺薄而脆弱,當一個凡人有什麼好?」

「凡人有心,而我沒有。」

玄襄震了一下,語氣平平:「我知道你沒有心——」

容玉打斷他:「這就足夠了。」

什麼夠了?

玄襄卻不想再問,他也的確是累得厲害,夜忘川下的鬼屍無數,他就如在上古征戰,一路殺戮到這裡。

容玉輕聲道:「我那日去改寫命盤,卻發現一件事。如果我非執意逆天而行,而是進入冥宮,一切都會不同。包括你的命數,這些都會不同。」如果她沒有分一半修為給玄襄,他便會在那塊荒蕪之地自然化人,他不會遇見未央,璇璣一族不會為他而覆亡。他將成為邪神一族的戰神,成為廉商的左膀右臂。他的命定之人,是璉鈺。這些都是她在南天門外的觀塵鏡上看到的。

玄襄看著她,反問:「那又如何?」

現在才說這些,已經太晚。

容玉抬起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側顏,她透亮的眼底終於蒙塵:「我也想……如你所願。」

玄襄想抱緊她,卻還是克制著沒動。

容玉定定地重複一遍:「我很想。」可是那畢竟只是想想而已,她是不會有感情的,一切只會徒勞。

而她的時間已經不夠了。

容玉轉過身,緩步往前走。幽冥之花鋪就的路,殷紅一片,每走一步便有汁水濺上衣擺,觸目驚心。

玄襄停步不前,忽然道:「你曾說過,仙與妖最大的不同便是悲憫之心。」

容玉停下腳步。

「……可你又何曾對我有過悲憫?」

容玉垂下眼,重新邁出步子,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遠。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總有一天,你會忘記我的。」也許十年,也許百年,或者千年,一定會淡忘。回想起來只會覺得可笑,為何會喜歡上這樣無心無情的容玉。

七世輪迴是懲罰她改變天命。

容玉睜開眼,這是第一世。頭頂有稚童的聲音響起:「這烏龜可以長命百歲嗎?」立刻就有大人來制止童言無忌:「小孩子別亂說話,這是佛前玉池的神龜啊。」

容玉聞言,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趴下不動。

她心如止水,有的是耐心,也許幾覺睡醒已是百年身。

第二世,她是陰暗角落裡的蟑螂。

容玉當蟑螂也是淡定的,當蟑螂總比龜來得命短。對面的臭蟲蟑螂迎面湧來,如此焦急,必定是被人踹了老巢。容玉不緊不慢,朝著相反方向而去。

眼前突然一黑,總算沒辜負了她。

蟑螂命很短。

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周圍枝葉蔓蔓,這回卻是當了一回飛禽。

她搖搖擺擺地跳上纖細的枝頭,又被叼回了窩。

底下有剛散學歸去的小童,仰著頭往上看:「你們看,樹上有一窩麻雀。」

小童奔來走去,找出了彈弓,對準樹梢。颼颼幾聲,石子全部落空。容玉嘆息那些小童準頭太差,也感嘆命數果然是玄之又玄的,她就是站著讓他們瞄準都打不到。

七世輪迴的規律總是十分苛刻。若是蟑螂也罷,成不了妖,就算僥倖成了,也不會翻出什麼花樣來,可現下是麻雀,她真怕成就一段人妖孽緣。

容玉看準了一顆石子的落點,跳了幾跳,正好把自己送到下面。她直接摔下了枝頭。只聽底下小童嘰嘰喳喳道:「這隻傻鳥,居然是自己撞上去的。」

第四世卻變成了兔子,而且還是一隻美貌的兔子。

容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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