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容玉從昏迷中醒來後便一直待在玄襄的寢宮,她偶爾說起想回之前住過的靈犀殿,只被他淡淡一句話轉開了話頭:「我並不喜歡靈犀這個名字,再說那地方也太偏。」

容玉嘆了口氣。

之後幾日,玄襄簡直恨不得寸步不離,便是批閱文書的時候,都要坐在她身邊。她就是入睡了,都能感覺到那灼熱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她身上,猶如洪水猛獸,害得她幾回入睡又被驚醒過來。

這樣的態度轉變,她要是覺察不出來那才是蠢透了。可即使有所覺察,她也不能問,一旦說出口,那便是不打自招。她真是苦不堪言。

她的身體日漸復原,卻滿腹心事,只得去玄襄的書房裡挑些古籍出來,打發時光。她翻了半日,那些書冊大多是她從前便看過的。其實這也正常,她度過的時光那樣長,幾乎將該有古籍都翻爛了。可她還是不死心,一本本翻過去,也不知道按到了哪個機關,那書架忽然裂成兩排,露出裡面的暗格來。

那安格里放著兩把劍,系著相同的劍穗,看上去倒像是一對。

她拿起其中一把來,長劍一入手,便知道分量不對,劍身太輕,只能裝點一下門面,根本無法用於實戰。她抽出一截劍鞘,劍鋒寒氣撲面,倒是好材料鑄成的。

她翻過劍鞘,只見劍柄上刻著璇璣族的古文字,未央。

而另一把想來是刻著玄襄的名字。

容玉將劍放回原位,正要合上機關,忽聽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轉過身去,只見玄襄就站在外面。

她頓時尷尬,她只是無意中發現這機關,並非有意去探人私密。可是若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玄襄踏進門檻,目光在她手上的劍上停留片刻:「想聽我解釋么?」

容玉想也不想便道:「其實也無需解釋的。」

玄襄站在她身邊,從她手中接過那劍,臉上無喜無悲:「如果你真是如你所言的那樣在意,又為何不會生氣?」

容玉驀地看向他。也許他終於無法忍耐,打算攤牌。這一瞬間,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

只見玄襄眼中的神氣越來越冷,忽然他輕笑一聲,語聲柔和:「容玉,不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只是因為,我並不想欺瞞於你。這把劍是那一日我同未央出宮所鑄的,你可能不記得了,不過我倒是記得你調戲無命,調戲得挺開心。」

容玉自然還記得那日,雖然有很多事她不上心,但也沒不上心到那種程度:「所以,這是璇璣族的規矩,定情用對劍?」

玄襄微微一笑:「你怎知不是我們邪神的規矩?」他不待她回答,又道:「我跟你說過,我同未央幾乎算是一起長大,她小時候有一個願望,便是嫁給我。可是後來,璇璣一族被覆滅,她再不提當年的諾言,直到那一日。」

玄襄抬手握住她的肩:「你一定在嘲笑我,為何許諾卻又背棄。我也一直不明白,我看著未央過得不開心,卻沒有出手為她打算。現在我明白了。」

容玉抬起眼,他的眼眸如墨,猶如深井,可這回輪到她躲閃。正因明白對方心思深沉,不會輕易動心,她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她想過很多種可能的結果,總之絕對不會有眼前這一種:「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所以不必說出來。」

玄襄卻徑自往下說:「我不會如同放棄未央一般放棄你。容玉,請你相信我。」

容玉心中不安,他這般剖白心意,不像深情款款的情話,倒似有幾分決然。

玄襄將劍放回原處:「更何況,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那麼,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殿下,本是你想得太多,也猜忌得太多。」

玄襄靜靜地看著她,波瀾不驚:「庭院里的梅花開得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貼近她的身子,說話間吐息便縈繞在她耳邊。容玉抬起頭,只見他低頭看過來,眼眸似墨,雙眉入鬢,鼻樑高挺,嘴角含笑,是一張風情萬種的臉。

容玉只得笑了一笑:「好。」

玄襄為她引路,一直走到庭院深處。那一晚,她施法讓千萬株梅花綻放,引來了醉酒後的蝶衣,那景緻太過妖異。而此刻,冷風穿過小徑,千萬雪白的花瓣凌亂飛舞,才是美不勝收。

玄襄牽著她來到涼亭,扶她坐下:「你還想下棋么?我陪你。」

容玉笑著搖頭:「跟殿下對弈之後,我已深知棋力淺薄,毫無天賦,就不好再獻醜了。」

玄襄凝視著她:「弈棋的功夫再佳,也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哪及容玉你天生聰慧?」

這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容玉臉上不動聲色,淺笑兮然:「殿下謬讚。」

「你還稱我為殿下?」

容玉道:「玄襄。」

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這個動作有些奇怪。容玉毫不避諱地回望著他,生怕放過其中一絲半分的表情變化。她以為她的封印不可能有人能夠自行破解,可萬事無絕對,玄襄已今非昔比,她也不會自負到目空一切的地步。

玄襄也看著她,將她的手指湊近唇邊,將觸未觸。

容玉也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動,她飛快地思慮著應對的方式,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她其實都能接受。只是這樣遮遮掩掩,半天也不揭曉的情形,讓她無所適從。這一次,玄襄的耐性要遠遠好過她,似乎就等著看她會怎麼做。

容玉伸出另一隻手,撫上他們正交握著的手上。玄襄動了動手指,依然端坐著不動。她向前微微傾下身子,湊近了,開口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玄襄。」她的容顏美好,就像是精雕細琢的琉璃人。琉璃美人,這個詞就像是專門為她而生的。可是只要他想,比她更美的人總會找到。

她又靠近了一些,近到眨眼的時候,睫毛似乎都能撲扇到他臉上。玄襄終於鬆懈下來,抬手摸了摸她的長髮,然後輕輕按著她的形狀姣好的頸項,從她的額一直親吻到耳根,氣息變得比平日要急促。

容玉按住他的肩,略微分開了一些,笑著說:「你陪我去看看未央可好?」

方才有些迷離的神情立刻從他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慣常的冷靜表情。玄襄仔細看著她:「怎麼突然……」

容玉嘆氣道:「未央身故之前,也是唯一跟我走得近些的人了。」雖然未央抱有別樣的目的和心思來接近她,可是這一切的源頭,還是她一手造成。她原本是不相信宿命的,就算到現在也沒有多相信,可未央的確是被命數、被她的謀算推著走的女子。

玄襄點點頭:「既然你想,我便帶你去。」

未央的墓竟然在雲天宮後的禁地裡面。

走到半途之刻,卻遇上了璉鈺。她一身紫衣,低著頭側過身行禮。玄襄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前走過,冷淡地道了一句:「免禮。」璉鈺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待玄襄走過時才直起身來。她抬起頭,定定地看了容玉一眼,語氣平平:「仙子。」

那一晚的事情似乎沒有存在過。

容玉欣賞她的心性,她同未央相比,心性無疑要堅強得多:「璉鈺姑娘。」

玄襄問:「你跟璉鈺很熟?」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幾面之緣,還來不及深交。」她想了想,又道:「倒是殿下將未央的墓立在禁地,可否壞了規矩?」

玄襄看了她一陣,答道:「規矩是人定的,不得已之時也不必太過拘泥。」

這句話是她經常拿來用當做違反天條時候的借口。容玉不再搭話,如果她記得沒錯,那日她封印玄襄的記憶之前,便對凌華元君說過。

容玉試探地問:「不知殿下和未央是如何相識?」

「……玄襄,」他停住步子,重複一遍,「你應該叫我玄襄。」

「玄襄,」她咬著字眼,緩緩問,「你跟未央是從何相識?」

「我在化人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留在璇璣一族,是未央的祖父收留了我。」

「難怪你同未央的感情這樣好。」

玄襄轉過頭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讓她一直寒到骨子裡:「是挺好。」

未央的墓地在不知不覺中已近在眼前。容玉立於她的墓前,只剩下無言。如果沒有她執意要逆天改命,未央也許不會在這裡,璇璣一族也許也還存在,她虧欠了他們的,今後必定會還報到她的身上,不管是什麼,她都會承擔。

玄襄同她並肩站了一會兒,忽然道:「既然進來了,你想去看一看屬於邪神先君的地方嗎?」

容玉搖搖頭:「不必了。」

玄襄笑了笑,指著前方的過道:「那就往那邊走罷。」

容玉也沒多想,只是跟著他往前走。過道的石壁上雕刻著一幅幅精美的壁畫,記敘了邪神中幾位有名望的賢人的典故。她粗粗看了幾眼,只見壁畫上的酒器擺設都是成雙成對的,邪神向來崇尚成雙成對,一件器物若是落了單,便也沒這麼名貴了。她對此點一直想不明白,世上名貴的器物僅有一件是常有的事,若是要一對的才稱得上名貴,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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