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竹樓前的鳥雀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驚得四處逃竄。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踢開了路上橫亘著的石頭,冷笑道:「那個臭小子活著就沒本事,死了更是窩囊,你們居然還要為他辦勞什子的冥婚,至於嘛。」

一個小個子縮縮頭:「那晚他起了屍,我開始只當是睡糊塗了還在做夢,結果第二日裝那小子的屍首就從屍袋裡跑出來,後面幾日,一日比一日跑得遠,我怕他怨氣不消,找我們尋仇,畢竟我們屠了村子,殺光了他的家人……」

「誰知道那道士說的冥婚的法子管不管用,我看多半也是騙三歲小孩的。」那刀疤臉在門外抱怨了幾句,吱呀一聲推開了竹樓的門。竹樓中突然瀰漫開一種腐臭的氣息,猛地一個頭顱飛出來,直接撲在他的臉上,從他臉頰上硬生生撕扯下一塊皮肉來。

容玉坐於高處的樹枝上,看底下人慘叫哀嚎,無動於衷。雖然只是聽見寥寥數語,她也可以猜得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如你所說的悲憫,難道不該下去點化這些心存惡念之人?」

她看了玄襄一眼,他倒是在嘲諷她這件事上學得挺快,便答道:「心存惡念之人,我如何能從他們的心念中取出這惡念?惡人自有惡人磨。」

那頭顱很快把那幾個男子啃噬掉,啪得落在地上,升騰起幾縷青煙。

遠處風吹來,帶來一陣濃重的妖氣。玄襄握了握手中的虛無,嚴陣以待。他凝目眺望,只見遠處草木刷刷響動,隱約露出灰色的影子,轉眼間,那些影子紛紛朝著他們所在的樹下聚集,竟是一眼望不到邊——狼群,而且還是成精的惡狼。

領頭的幾頭惡狼圍著樹榦繞了幾圈,當先往上撲來,樹榦承受著這巨大的撞擊力,晃得枝葉沙沙作響。

玄襄當機立斷:「你留在上面。」他剛落到地面,原本圍著樹的領頭的惡狼立刻轉向對著他發出了短促的低吼。他手中的虛無閃了閃,又歸於無形,乾淨利落地將第一頭撲過來的狼給開膛破肚了。

後面的狼群立刻將同類的屍體分食了。玄襄皺了皺眉,眼前的狼群龐大得看不到盡頭,這是無疑是一場苦戰,他用餘光瞥見那領頭的狼正在一旁伺機而動,他決定先除掉領頭的狼群。

「我昨夜聽到美人你說妖,又說制衡,」樹枝微微一沉,一位灰發的男子踏著枝條而來,他著了一襲銀灰色的袍子,袍袖翩翩,袖口還風雅地綉著一株桃花,「美人你的口氣可真是大得很。」

容玉迴轉身,仍將心神分了一半在底下苦戰的玄襄身上:「原來是狼族的宗主。」

「在下元丹。」他朝她伸出一隻手,「可否勞動姑娘大駕,寒舍必定蓬蓽生輝。」

容玉站著沒動,她同玄襄結了同命契約,只要她一有大的動作,底下的玄襄必定會分心,只怕是被千百條狼撕裂的下場。

元丹吃了個閉門羹,也不惱,摸了摸鼻子笑:「嘖嘖,底下這少年空有這麼深厚的修為,卻不會用,真是暴殄天物。」

容玉冷淡地開口:「那又如何?就算他不會用,也輪不到你們來分食。」

元丹驀地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女子本該是溫柔和順的,美人兒你的性子倒是特別,很對我的胃口。」他往前走了幾步,樹枝晃動,似乎即將要折斷。容玉神色不動,甚至連細微的表情都不曾變化過。

元丹走到她面前,方才感覺到她的氣息依舊十分薄弱,他看不出她的真身是什麼,甚至也覺察不到對方的修為深度——若不是脆弱得不堪一擊,便是深不可測。他伸出一隻手,用手背輕輕觸碰她的臉頰:「美人兒,你叫什麼?」

「你覺得呢?」他的舉止輕佻,如此戲耍於她,她卻沒有半分惱火,只是笑了一笑,「我以為宗主應該知道。」

元丹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九重天並無女上仙,也不會有哪個仙子可以隨意下凡,只有一個人不同,只是這巧合也不至於如此的巧法。

容玉琉璃似的眸子動了動,唇邊笑意漸深:「宗主既然聽到我昨晚所言,那必定還聽到更多的事,那些凡人是怎麼回事?」

「噢?他們,哼,不過是幾個強盜響馬跑到偏僻村落里殺人放火,村中有一人倖存,前來複仇,死後因為怨氣過重屍變了。那些強盜連殺人都不怕,卻害怕神鬼怪力,聽了道士的說法,辦了冥婚,了卻此人生前的願望。那個村子裡的人在死之前,原本正要辦一場喜事。」

「原來如此。」

元丹輕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仙子,成仙便要禁七情六慾,又有何樂趣可言?還不如做妖來得快樂。」他的嗓音低啞魅惑,自有別樣風情。他以往如此逗那些下凡來應劫的小仙,對方無不跳腳大罵,誰知容玉居然頷首道:「的確是沒什麼樂趣。」

「既然如此,不如隨我而去,」他湊近了,低聲道,「如仙子這般的美人,在下求之不得。」

「不知宗主已經娶了幾房姬妾?」容玉不動聲色。

元丹被她說得一愣,便答道:「不多,不過四房而已。」

容玉道:「我為何要跟你走?當你第五房姬妾?」

元丹聞言,禁不住長聲大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仙子你了——」他這句話餘音尚在,人突然竄到另一頭的樹枝上,樹葉子簌簌地落下,虛無正插在他適才站的位置所對的樹榦上,微微泛著光。

元丹抬手在臉頰邊抹了一下,手上果然有血絲。

玄襄擋在容玉身前,冷冷道:「你用左手碰她,就把左手留下。」

底下倒斃了大片狼群,剩下的狼群都已經退開兩三丈的距離,從喉間逼出低低的嘶吼,卻不肯就此離去。而他也並不好過,身上的衣衫不斷有鮮血滲透出來。

元丹朝著容玉笑了一笑:「仙子,你的小徒弟真會吃醋。」

容玉知道他是想激怒玄襄,忙錯開了話頭:「宗主把全族都帶上了,還不夠看的,難道現在還要賠上所有的族人?」

元丹唿哨一聲,蹲守在底下的狼群立刻井然有序地往後散開,離開時還不忘火上澆油:「仙子,我之前的建議,你不妨多考慮一下,當我的夫人,遠比成仙要好得多。」

玄襄拔出插在樹榦上的虛無,抬手一送,虛無便如電光般朝元丹飛去。容玉拂了拂衣袖,虛無偏移了幾分,剛好擦著元丹而過,繞了一圈回到她手上。

玄襄看著她:「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這樣做的理由?」

「此妖並無大錯,罪不至死。」

玄襄看了她許久,點點頭:「好,如你所願。」言罷,便揚長而去。

容玉只得跟在後面。她也不想試圖多說什麼,他無疑在氣頭上,只會多說多錯。她走在後面,正好可以看見他的衣衫不斷有血跡在滲出,不由揣測他到底能撐到何時。結果一直等到快翻完一整座山,他才臉色發白地停下來。

容玉上前幾步,輕輕扶住他的手臂,抬手按在他的額上,竟有些發燙。她看著不遠處,天色陰沉,似乎層層疊疊壓著什麼,可是只有往前走,玄襄需要靜養。大約是她手上涼氣的緣故,玄襄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挨過去抵著她的額頭,呢喃了一句:「很難受。」

容玉呆了一下:這個舉動太過親昵,不在她的預計之內。她本來也並不想同他牽扯太深,但願她的預感不會成真。而等她的仙力完全恢複,她會消去他的記憶,沒必要的都必須摒棄,這是她一向信奉的原則。

她扶著他在樹邊坐下,伸手解開他的外袍,又解開中衣,簡單地用仙法讓比較嚴重的傷口凝固。仙氣和魔氣本是相剋,更何況她也並不擅長治癒之法,怕太過了反而讓人傷上加傷。

做完這些,容玉拉起他的右臂,繞到自己的右肩上,支撐起他大半的重量。玄襄想掙脫,低聲道:「我還能走。」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沒事,你之前背了我這麼久,我也該回報你一回。」

他氣息急促:「我跟你不同,我什麼都不會要求你……」

容玉有些不耐煩,真想下手打暈他,卻還是忍住:「馬上要下大雨了,這裡太過危險,我們必須去前面的村子休息。乖,你要聽話。」

這一程路走得艱難,玄襄確實也疲乏得很,只是硬生生撐住。幸而那村落不算太遠,過不多久便到,他們此刻甚是形容狼狽,引人注目,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朝他們道:「兩位是不是遇上附近的強盜響馬了?前面不遠有一夥強人,常搶劫過路人,就是連我們村子裡的也不放過。」

容玉頷首道:「如夫人所言,我們的確是碰上了那貨強盜,後又摔下山崖,幸得蒼天庇佑,才保住性命。」

老人家看著她,露出幾分笑容,她吐屬清雅,容貌也清麗,能讓人一見之下心生好感,她又看了看玄襄,嘆氣道:「這位小哥傷得這麼重,經不起住折騰,來來來,你們到我家來歇一歇。」

容玉忙道:「多謝夫人,我二人感激不盡。」

玄襄猶疑地看著她,她之前便說前面會有村莊可以落腳,可是這地方她也不像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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