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待到傍晚時分,他們走出山區,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鎮。那小鎮太小,沒有客棧飯館,夕陽還未黯淡,家家戶戶就閉門不出。

還好鎮子另一頭住著一位年長道人,見他們經過,便出言挽留。之後方圓百里都不會有鎮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加上之前一直風餐露宿,他們也確實疲憊不堪,便停下來借宿一晚。

「舍下簡陋,只有粗茶淡飯,兩位請隨意。」道人簡單地下了一鍋素麵,麵條還是滾燙的,撒上蔥姜,倒是香味撲鼻。而配主食的菜肴都是之前準備好的,還算豐富。

他們道了謝,便坐下來。容玉有一筷沒一筷地挑著麵條,有點食不知味。倒是玄襄一絲不苟地從湯麵里挑出蔥姜,在面前堆了一堆。容玉道:「你還是嘗個味道便罷。」

道人愣了一愣:「姑娘何出此言啊?」

容玉轉向道人,笑道:「不瞞道長說,我二人也是修道之人,所謂修行到一定境界,自是看天地風華便可飽腹。」

道人忍不住笑道:「看來姑娘的境界不俗。」

容玉又道:「這些菜肴美味都是阻礙清修的俗物,不吃也罷。」

玄襄看了她一眼,筷子一轉,夾起了一筷子菜肴。

她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用過晚飯,天色已如墨。道人為他們騰出了一間房來,客氣道:「寒舍再無多餘的客房,兩位便將就一宿。」言畢,又寒暄幾句,帶上門出去了。

客房中有躺椅又有床,倒是不必打地鋪。容玉自覺地往躺椅走去,她雖同玄襄有契約在前,卻是權宜之計,她並未把自己當成他的宿主。玄襄卻攔了她一下,簡短地說:「你睡床。」

兩人各自安歇,容玉和衣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過了快一個時辰,對邊傳來一聲吱嘎的響動,那躺椅已是陳年之物,翻身之際便會發出聲響,又隔了片刻,又是一聲響動。玄襄竟也未曾入睡,輾轉反側。

容玉側過身問:「你睡了么?」

玄襄道:「睡了。」

容玉起身,點了蠟燭,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不適地抬手遮了遮眼。容玉在躺椅邊坐下,輕聲細語:「怎麼了?不舒服?」

玄襄坐起身,語氣還和平常一樣:「有點熱,不太提得起力。」

容玉看了他好一陣子,突然伸出手按在他的額上。她的手有些涼,忽然捂上來讓他顫了一下,只覺得更加口乾舌燥。容玉看到他的反應,意味深長地開口:「看來,那道人把珍藏著的催情散和軟筋散都給你吃了。」

她稍頓了頓,又問:「這兩種東西你應是不甚了解,需要細說嗎?」

玄襄抬眼盯著她:「你開始便知道?」

「我一早跟你說,嘗個味道就作罷,你偏不聽。」

玄襄捉住她的肩,微微用力:「你——」手中的軀體輕微瑟縮一下,容玉慢悠悠地開口:「你弄痛我了……」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促狹的笑意,以為他看不出來。玄襄毫不憐惜地捏著她的頸:「你倒是不怕?你現在沒剩下多少修為,全都要仰仗我。」

她的表情確實是沒有半分害怕,嘴上卻道:「我自然害怕。」

玄襄的手心灼燙,如在煉獄,鬢角早已是密密的汗,還沒被她氣得吐血已是萬幸,更加可恨的是,這樣的人還打不得傷不得。隔了許久,他還是鬆開對她的鉗制,往後一坐,坐到躺椅邊的圓凳上。

紅燭之光亮,更映得容玉顏色如玉,香腮勝雪。玄襄只覺得無端煩躁,外面偏有人正說話,聲音不大,卻順著風吹進來,其中一人聽聲音耳熟,他想了一下就想起是之前在山中遇到的和尚。容玉是他惹不起的,而外面的兩個和尚道士他卻可以拿來出氣。玄襄站起身,倏然推門出去。

容玉坐在躺椅上,盤膝捏訣,這麼些日子下來,她的修為已經恢複了小半,只消再過三兩個月便可以完全恢複。外面,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那聲音忽遠忽近,繞著宅子轉圈,過了得一小會兒,那聲音又跑得遠了。

她坐了一晚的禪,等到天色漸明時分才下了地。只隔片刻,玄襄推門進來,臉色看上去有些憔悴。容玉倒了一杯水,背過身往水杯里吹了口氣,轉身遞給他:「喝吧。」

玄襄握著水杯,只是看著,卻沒喝一口。

容玉微微偏過頭,笑問:「怎麼?你不敢喝?那就別勉強。」

玄襄幾口將水杯里的水喝完,靜靜看她:「你怎知那和尚道士都是一夥的?」

容玉接過他手上的杯子,又倒了一杯水給他:「如此荒涼的地方,兩個出家修行之人,衣著卻不像是清苦的修行者。你看那和尚,全身金燦燦的。還有你記不記得昨日吃飯的桌子,上面有幾道刀痕,如果你被迷暈了,就是跟前面那些人一個下場,手起刀落,身首異處。」她笑了一笑:「我想,他們是看中了你身上的修為。」

玄襄垂著眼,靜立不動。

她明白他在苦思,他是荒涼之地的一株桫欏,本來終其一生不過是順其自然地化人修行,是否有成都是天命;而和她立下契約後,她將一半修為給了他,卻要面對人世叵測、爾虞我詐。值或是不值,很難定論。

容玉道:「接下來,還會有各種各樣的凡人或者妖怪被你身上的修為吸引而來。只要你比他們強太多,他們便只會為你臣服,而不是懷揣著各種心思。」

玄襄看著她,問:「你是誰——你的名字是什麼?」

容玉微微一笑:「我說過,等到我的身上的仙力恢複後,我就會讓你自由,我是誰都沒有關係。」

接下幾日,他們相安無事。玄襄吃過一次虧便記得教訓,時時看她的一舉一動、為人處世,有不明白的便出言詢問。容玉被他這樣靜默而溫順的態度對待著,也不好強詞奪理故意欺負他。

下一個鎮子遠比前面的繁華熱鬧,主街上商販走卒雲集。

「兩文錢一張,保家保平安!妖魔鬼怪,一見此符,飛灰湮滅!」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擺了攤子叫賣,圍著買的人不少。

「這位姑娘,這位公子,看兩位風采斐然,面生得緊,想必不是本地人。不如帶一張平安符做防身之用,近來這裡可不太平!」老道揚了揚手中的黃紙。

容玉聞言,停下來看了那符紙一眼,便問:「大師,這符咒可鎮得住什麼妖?」

「不論是剛成的小妖,還是千年大妖都鎮得住。兩位有所不知,近來天有異象,前面的路可不怎麼好走啊。」

容玉買了幾張符紙,又問:「大師何出此言?前面的路又是如何?」

那道人見她買了符便笑著答道:「這幾日我們鎮子上有不少人無故失蹤,怕是附近的山野妖精作祟。兩位還是在此處住宿一晚,切不可趕夜路。」

容玉應了,就退出人群。她又看了看那符紙,對玄襄說:「你看,這個符畫得亂七八糟。你不要學那半吊子道士。」

「這種符紙,真的可以鎮住妖魔鬼怪?」玄襄想了想,沒有想起那位已得道的高人是用這個的,施術者除了苦修,還要看天賦,並非一定需要藉助外力。

容玉隨手撕下一張貼在他肩頭,問:「你有什麼感覺?」

玄襄這一路已經被她的無聊之舉折磨到麻木:「……什麼都沒有。」

那道士雖千叮萬囑地告誡他們不要走夜路,可容玉卻沒有住宿客棧的打算,徑直出了鎮子。玄襄也不提這件事,他扯不下面子讓容玉當他的師父,只能想到什麼問什麼,容玉雖會知無不言,可是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邪神。

待到日落黃昏之時,兩人已經離開鎮子甚遠,所見之處鮮有凡人出沒。

容玉輕聲道:「看來那道士所言不假,這裡的確有一股妖異之氣。」她揚手扔出一張符紙,那符紙飄到半空,忽然呼得化為一道烈焰,指向西北方。容玉將右手的食指中指搭於左手腕處,抽出了虛無,反手交給玄襄:「這個你先收著。」

玄襄看著她:「那你用什麼?」

「我對冷兵器的感覺遠不如你,更何況,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你能用的兵器。」

兩人往西北方向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出現了異樣的事物,而這事物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容玉也神色微變:「這是……冥婚?」那座竹樓,一半掛著紅綢帶,一半掛著白綢帶,就連掛在門口的燈籠都是一邊紅一邊白。

容玉拉著玄襄的衣袖,帶著他慢慢往竹樓里走。看得出這竹樓是新造不久的,裡面的桌椅擺設都是嶄新,散發著一股竹木的味道。容玉拿起桌上的油燈,輕輕晃了晃,一彈指點燃了,拎著往樓上走。

第二層是卧室,竹製的大床,床簾一半白紗一半紅綢,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是半紅半白。容玉將油燈吹熄了,放在床前的踏腳上:「新郎官,你來這邊坐。」

玄襄的語氣說不上生氣,也說不上不生氣,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怎知這冥婚不是娶親?」

容玉在黑暗中笑了一笑:「你不是說我是醜八怪?那定然是你這翩翩少年郎君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