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容玉凝目不動,只聽嘩啦一聲,水中躍出一頭怪物,有鰭、跟人形相似:「東海鮫人……」這裡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東海鮫人本是極其溫順,而眼前這頭卻像是失去神智,周身瀰漫著一股暴虐的血腥味道。附近的藤蔓感覺到鮫人出現,都跟沉睡了一樣,伏著一動不動。

玄襄要先出手,卻被容玉攔了一下。他側過頭去,只見她搖了搖頭:「鮫人的眼睛會致幻,你再等等。」

她緩緩落下,正踏在一根藤蔓上,那藤蔓竟然還是靜止不動。

容玉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綠的光,她像那琉璃盞上的幻影一般,旋身而舞,在細細的藤蔓之間,輕盈地好似羽毛。那鮫人轉過頭,對著她,喉中開始發出低吟,是歌聲,動人而飄渺。

玄襄聽到這歌聲,微微一怔,忙收斂神智。傳說中,在蓬萊迷路之際,會聽到動人的歌聲,而這歌聲會將人帶入深淵。發出這種致命歌聲的便是鮫人。

容玉就像游魚,在密密的藤蔓織就的網中遊走,鮫人的尾巴浸入弱水中,而大半身體露出水面,它像是被水底的什麼東西支撐著,雖然不會沉下去,卻也沒法自由地走動。容玉漸漸靠近它的身邊,她已經可以看清對方鮮紅的眼睛,暴虐而充滿殺戮,可以讓人產生幻象。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在左手的手腕上,慢慢走近。鮫人歌聲不斷,伸展開巨爪,準備將她撕碎。容玉在心中默數著,一共九步,要等到足夠有把握的距離才能出手,這一擊不中,就是不會再有機會。

她抬起腳,踏下了最後一步,手中的虛無閃了閃,倏然划過了鮫人的眼睛。而鮫人的巨爪也將要落在她的身上,她凝聚起僅剩的所有仙力,準備承受這一下。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只覺得有一股氣流將她推開。隨即一道濃重的魔氣穿透過來,直接將巨大的鮫人絞成碎片。她落在石壁上,晃了晃,還是保持住平衡。只見飛散的血肉中,玄襄一身血污,提著劍,慢慢走來。

他的臉上有些血跡,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鮫人的,只剩下那一雙眼,明亮異常,殺氣逼人。西方邪神好戰而殘忍,她早有所聞,也見過無數次,可是過去的哪一次都不及眼前的來得震撼。

屬於上神的時光已如洪流而過,是她太過懷念而不願承認。

天地之間,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她也不能。

鮫人一死,周圍的藤蔓又開始沙沙響動。容玉強打起精神,她已經把能用的仙力都消耗殆盡,而之後還有拉鋸一般的苦戰。玄襄也是如此,只憑著一口氣苦苦支撐。

「出口就在前面,五六丈的距離。」前面一片漆黑,反正玄襄也看不清,隨便她信口開河。

玄襄也沒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當先跳進藤蔓叢中。容玉也跟著跳下,她一路砍斷的藤莖已經無法計數,到後來都開始麻木了。他們都沒有說話,也不能說話,一口氣泄了,就沒有力氣繼續支撐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在重重危機中看到遠處的一點光亮。她這一個閃神,立刻又有藤莖纏繞上來,但還沒碰到便被玄襄一劍削斷。玄襄顧及了她,身後便有破綻,容玉也替他解了圍。他們雖是第一回並肩作戰,默契卻不差。

這樣想,能稍微在這苦戰多一絲安慰。

玄襄握住容玉的手肘,語聲低沉而快速:「這就衝過去?」

她按了按了他扶在自己手肘上的手,表示贊同。

就跟前幾回一樣,他拉著她,前面的微光漸漸擴大,越來越清晰。忽然,玄襄鬆開手,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將她送到實地上。這力道太虛弱了,容玉詫異地回首,只見他手腕上纏繞著一根細藤,他的手上本被混沌之獸的鮮血腐蝕,傷口深可見骨,此刻他手上的血跡正慢慢落在手腕上的藤蔓上,綠色的莖變成了暗紅色。

容玉忙奔到岸邊,捉住他沒被纏住的那隻手。水底下的藤力量極大,她差點被一起拖進弱水中。

玄襄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被繞住的那條手臂像是失去了知覺,有些不自然地扭曲,整個身體已經有一半浸入弱水中。容玉之前還有所遲疑,此刻便當機立斷,抽出虛無,廢棄一條手臂,總比死在這裡要好。

可還是太晚,水底的藤像長了手臂,接二連三地纏上玄襄的後背。

她親眼見過他的強大,轉眼間卻又見識了他的虛弱。他已經無力掙扎,只能毫無反抗地被藤蔓拖入弱水中。

可是最後他還在她身後推了那一把。

他的眼神很安靜,就像之前一樣。她看不透裡面的東西,也無法看透,甚至連問都無法問出口。

容玉莫名地想,雖然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通透能看透複雜的人心,其實她還是不能夠完全明白。

她又感覺到拉扯的力量,好像空間扭曲,她閉上眼,又睜開眼。

眼前的動蕩已經結束,她已經回到玄襄的寢宮。玄襄的軀體就在身邊,他卻沒有蘇醒的跡象。

容玉抬手按在他的額上,又按了按頸上的脈搏,他還沒有死去,可是又能夠堅持多久,她其實也說不準。

周圍的禁制突然破碎,叮叮咚咚落下來,化為虛幻。

無命匆匆闖入,臉色蒼白:「君上的……禁制開始失效了……」

設下禁制的人只要存活,禁制便不會失效。容玉轉頭道:「無命,捆仙繩!」

無命被她嚴峻的語氣震了一下,立刻轉身去取她要的東西。容玉在寢宮四周又重新布下禁制,任何人都無法靠近,她的禁制很妙,走幾步便會變換景象,就算是修為深厚的人也很難找出破綻。

無命很快取來捆仙繩,擔憂地看著她:「君上的天劫……」

容玉接過繩子,順手在腰間繞了一圈,扣上結頭,傾身在玄襄身邊跪坐下來:「也許他過不了天劫,不過還可以再試一試。」

她準確地找到他心臟的位置,他的元神就隱藏在曲折的人心中,這裡面好像迷宮,彎彎繞繞找不到正確的入口。容玉將自己的神識探入,不斷地遊走著,想尋找出一條正確的通道。她冷靜地繞過障礙,避開死路,可還是找不到他的元神所在。

沒有辦法了,容玉嘆了口氣,抬手按在他頸後的印記上,那印記殷紅如血,襯著他的形狀優美的頸,透出一點妖異來。容玉在心裡默念那段長長的咒文,這種禁術的咒文就是太長了,被她縮短了很多,也長得讓人頭疼。

等到最後一個字在她唇邊無聲地消失,容玉又感覺到那種不舒服的扭曲感。她這次直接摔在弱水邊的實地上,也顧不了太多,起身將捆仙繩的另一頭纏繞在突起的石筍上,然後緩緩踏入弱水之中。

弱水是紫色的,她慢慢地往下沉去,下沉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任何阻力。水中清澈,除了一些水草藤蔓就再沒有別的。容玉很快便找到了玄襄,他將身體穩在那棵最粗的藤蔓上,用匕首慢慢地割纏在自己身上的莖。容玉順著水勢慢慢地落在他附近,一邊伸手抓著藤莖減緩下沉的勢頭。

玄襄抬起頭,瞧見她,朝她伸出一隻手來。

容玉沒有去夠他的手,他已經快沒有力氣了,根本承受不住她下沉的力道。她扶著藤蔓緩緩在他面前穩住,長長的黑髮隨著紫色的水波漂蕩,也像水底的水草一般。她抽出虛無,乾脆利落地劃斷他背上的藤莖,水底下突然冒上來一串串水泡,像是又有什麼正在蘇醒。

她跟玄襄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開始對付卡在玄襄手腕上的那一根,不知是不是浸透了他的血的緣故,那段藤特別堅硬。

容玉連著砍了幾次都沒有用,回過頭來看他。玄襄接過她手中的虛無,用劍鋒磨擦藤莖,割了好幾次才稍微磨斷一小半。容玉已經沒有耐心了,見他還不緊不慢地割著,便把腰上的捆仙索打開,準備分一半系在他腰上。

只是弱水中沒有浮力,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便微微向前傾,伸手環到他的後背去打結。玄襄換了個姿勢,剛好將她圈在懷中,甚至還毫不忌諱地用下巴抵著在她的頭頂。終於,那段藤莖被隔斷,他按在手腕關節上稍微活動了一下,示意容玉可以上去了。

容玉拉了拉捆仙索,那繩索自然地綳直,將他們緩緩往上拉。捆仙索這東西是邪神一位先君想出來的,專門用來克制仙氣,感覺到仙氣之時會自然收緊,把人卡得無法動彈。容玉以自己身上的仙氣為餌,那捆仙索就自動收緊,將他們拉出弱水。

待到實地,玄襄緩過一口氣來,便問:「你怎麼又進來了?」

容玉道:「我通過你的神識進來,等一下我可能會被困在你的神識里出不去。」

玄襄把手腕上繞著的藤莖剝下,他這隻手傷得厲害,傷口本來就深,在水裡泡得都發白了,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握住她的手:「你能出去的。」

容玉抬起眼,玩笑道:「我們有同命契約,我出不去,你可就糟糕了。」

玄襄道:「可我現在就已經糟糕了。」

容玉再次睜開眼,竟然身處在一片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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