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容玉神智清明,卻覺得全身冰冷。她身上白色的華服被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觸目驚心。

那刺客看著她的傷口,低聲自語:「這怎麼可能……」他發了一會兒呆,才問道:「仙子現下感覺可好?」

容玉知道此刻自己必是面無人色,便答道:「暫無性命之憂。」

他蹲下身,靜靜看著她:「那麼,你來告訴我,為何玄襄會跟你同命?」他親眼看見容玉受傷之時,玄襄也同時受傷,那幾個樂師絕不可傷到他半分。

這個問題,便是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如何能夠回答他?容玉抿了抿蒼白的唇,坦然開口:「我毫不知情。」

那人抬起手,揭下面上的油彩面具,露出一張秀氣文弱的面孔來。容玉覺得他看上去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那人取出一瓶藥粉,盡數撒在容玉的傷口上,鮮血頓時止住:「仙子,石心草的滋味並不好受罷?」

容玉經他提醒,立刻反應過來:「無鉞大人。」

對於無鉞此人,她是早有所聞,當年他孤身一人便將善於卜算的璇璣一族覆滅,手段之狠,實在不多見。

無鉞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藥瓶:「仙子可知道,這裡面除了止血的傷葯,還有什麼?」

容玉道:「願聞其詳。」

「我發現,容玉仙子身上還有仙氣,想必是不需要的時候便讓神識陷入沉睡,讓仙力同外界的魔氣隔斷。那麼我便用藥讓仙子的神識無法沉睡,此消彼長,過不了多久,仙子的修為就會被消耗殆盡。在這段時間裡,仙子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解開你同玄襄之間的同命契約。」

容玉微微一笑:「你原來是沖著我來的。如我修為耗光,那麼玄襄殿下也將無幸。」

無鉞看著她:「那麼就沒有辦法了,少了一位新君,自然還會有其他人替代。這裡不是天庭,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他脫下披風,蓋在她身上,將人背上:「走罷,現在跟我們的人匯合去。」

無鉞既然不是玄襄那一派的人,他效忠的人又會是誰?

容玉撥弄著衣裳上的刺繡,上面綴著的珠玉落在地面,微微閃著光:「莫非你是廉商的人?」

無鉞聞言腳步一頓,只是笑了一下,並不答話。

她無法入睡,她有時會被蒙上雙眼,整日整夜無比清醒,既能清醒地感覺到傷口的疼痛,也能聽到山崖周圍呼嘯而過的風聲,甚至能由背她的人的腳步聲來判斷是誰。

她覺得很疲倦,卻沒有半點睡意。

他們趕得很急,在荒涼的戈壁間穿行。可即使如此,他們還是能夠休息,而她卻不能,她只覺得神識上烙印下的上古文字正在慢慢發燙,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往複,讓她頭疼欲裂。她彷彿聽見師父輕柔的聲音近在耳邊:「容玉,這便是你的宿命,你逃脫不了的。」

待到第十日上,她已經有些虛弱了,她並不介意將自己的不適放大來讓別人觀賞。無鉞坐在她身邊,身邊是呼呼刮過的冷風:「仙子,我希望你能夠再支撐兩日,我們很快就要到了。」

容玉睜開眼,她眼中的疲態已經很是明顯:「你們要去哪裡?」

「龍首原。」

那個地方,是當年師父女媧上神斬落黑龍頭顱之處。

「玄襄那時在龍首原贏了廉商君上,君上不堪失敗,自盡而亡。君上這輩子的願望,便是將女媧後人的鮮血灑滿龍首原。」無鉞看著她,像是看一股空氣,「你是女媧的弟子,自然要承受這些。」

容玉冷淡地開口:「那我希望你們趕得再快一點,我未必能夠撐得這麼久。」

無鉞笑了笑:「其實我很欣賞仙子你,若是換了別的仙君,這時候怕是早已魔氣入侵,喪失神智,可是仙子還是如此清醒。」

容玉反唇相譏:「如果你的欣賞便是讓我血灑一地,那還是敬謝不敏。」

她衣上點綴的珠玉已經盡數扔光,她知道玄襄的人已經追到附近,不再需要她費心思引路。無鉞十分謹慎,明知道她現在應該無力面對加諸到她身上的任何傷害,卻不敢掉以輕心,日日給她加大藥量,讓她一直保持清醒卻虛弱的狀態。

解開這藥效的方法也有,只要無鉞身亡,那藥效自然消失。她卻一直忍耐,因為不太有把握,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待離龍首原還剩下一日的路途,她有時會突然昏迷,可只有短短的一瞬間,立刻又清醒過來,這比完全清醒著還難受。待入夜時分,那些邪神休息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有細微的腳步向她走來,隨後身上的捆仙索鬆動了開來。

無命扶住她,壓低聲音道:「仙子?」

容玉只覺得失望,他追上好幾日,一直蟄伏不出,定是在等待玄襄到來,可是現在耐不住出手,卻擾亂了這個局。果然,身邊將熄又未熄的篝火突然撲的亮了起來,無鉞蒼白而秀氣的臉上掛著嘲諷的笑:「無命大人,你真以為我們都睡了就能任你把人帶走?」

容玉鬆動了下手腕,捆仙索落在地上,失去了光澤。無命仗劍相攔,瞬間已同無鉞手下的邪神交上了手。十幾人圍攻他一人,一時半會之間竟是勢均力敵。

她審時度勢,如果她再次落入無鉞手中,只怕他更會變著花樣困住自己,而玄襄想必已在不遠處,只要撐過幾個時辰便好。打定主意,她右手捏了個仙訣,一道雪色的仙氣漸漸盤旋而上,徑自透入濃重的魔氣之中,宛如閃電破空,劈開這夜色。

原本已經陷入困鬥的邪神頓時手忙腳亂,出於對仙氣本身的厭惡,竟齊力同她對抗。容玉微微一皺眉,長袖一拂,仙力暴漲,又巧妙地全部撤回。這一收一放之間,無鉞等人頓時連連被逼退,容玉一牽無命的衣袖道:「走!」

無鉞臉色鐵青,冷聲道:「她竟然還有如此仙力!快去追,追上了不必多言,格殺勿論!」

容玉在戈壁中忽左忽右地穿行,轉眼便將身後追趕的邪神甩掉。無命從小便在魔境長大,對於這一帶的戈壁也不算陌生,可也被她帶得記不清路線。

待他們在一處山崖停下,容玉方才鬆了一口氣:「這山崖背後的崖壁上有一個很淺的洞穴,倒是可以躲藏一陣。」她當先攀上山崖,身姿輕盈地落在那個洞穴外平台。無命跟著她,許久才遲疑地問道:「你如何知道這裡有躲避的地方?」

洞穴很淺,只能容得下一人,她隨意在外面的平台上坐了:「這幾日他們趕路,我都在默記路線,如果你們一時趕不及,至少我還能等到你們來。」

「可我看你,倒不像無力對付無鉞他們。」至少從之前她破壞了這場困鬥的手段來看,她怕是遊刃有餘。

容玉默然片刻,答道:「在入楮墨城之前,我服食過石心草。」無命雖是邪神之中一等一的高手,論智謀卻遠不如玄襄,她自然知道只要話不必說滿,只要說一半,無命自然會替往她想要的結論上想下去。若是換了玄襄在場,她也不會暴露自己仙法未失的事實。

果然無命不再發問。

他在洞穴中待了片刻,又彎腰出來:「還是換你進去,外面由我看著。」

容玉也不推辭,轉身進了洞穴,山崖的口子上風大,裡面無疑要溫暖得多。她實在太疲倦,中間陷入過昏睡,只一會兒便被耳邊的聲音驚醒。她聽見師父的聲音由遠及近,回蕩在耳邊:「容玉,你逃不開的,這就是你的宿命。」

容玉撩起衣袖,小臂上那道紅線果然又逼近了手掌。

無命聽到她的動靜,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以為她在意此刻的安危,寬慰道:「君上已在不遠處,不必擔憂。」他話音剛落,忽聞空中傳來了一聲鷹唳,只見焰火騰空,一隻血紅色的蒼鷹滑翔而過。

無命倏然站起身,打了個唿哨,只見那血鷹盤旋直下,落在他的肩上。

那血鷹用喙啄了啄他的手指,復又展翅而起,化為一道火焰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無命道:「君上已到,我們不必躲藏在此處。」

容玉本想說不著急出去,只是不好喧賓奪主,便隨著他往外走。她走得極慢,每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歇一歇。若是換在之前,無命定會出言嘲諷,大約是她之前露了一手,他再不敢小瞧於她,也沒有多說什麼。

於是她更加變本加厲,走了兩三步便扶著石壁不走。無命忍了又忍,轉頭道:「既然仙子無法動用仙法,之前便不該勉強。」

容玉悠悠嘆了口氣:「無命大人雖然厲害,可是在圍攻之下怕也無法帶著我全身而退,我並不想成為累贅。」

「仙子言重,若是戰場上狹路相逢,怕只有君上才可與你相較高下。」

她這樣磨磨蹭蹭,待出了山谷,玄襄已經帶人將戈壁清理了一遍,山谷里殘肢斷臂扔得到處都是。邪神生性好戰,手段殘忍,天庭大軍不是對手,也是有道理的。把守關口的邪神瞧見他們,立刻行禮道:「無命大人,君上便在前方不遠。」

無命點點頭:「請先行通報。」他雖想扯著容玉疾行,只是礙於她服食過石心草,只要稍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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