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蝶衣踉踉蹌蹌離開玄襄的寢宮,碧落的酒意上頭,再也壓抑不住,竟是在路邊灌木叢中睡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夜色明凈、月上中天,她感到口乾舌燥,頭疼欲裂,挪動著身子爬出來,忽然覺得身後蝴蝶骨有些異樣。

她驚恐地捂住口鼻,只聽嘩啦一聲,身後漸漸生出了藍色的薄翼,攏在身後微微撲扇。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只是一杯碧落,竟然讓她現出了原形。

她撲扇著翅膀在庭院中亂逛,如果能夠找到一個落單的侍女,吸食了她的修為,也許還可以變回人形。

現出原形後的蝶衣神智消退,嗅覺卻變得異常靈敏。空氣中隱隱約約漂浮著一股勾人的清香,雖然幾不可聞,她還是慢慢循著香氣向源頭而去。

月華傾瀉,那片梅林中瀰漫著淺薄的霧氣,大片大片的梅花竟在一夜之間開了滿樹,沉甸甸地壓在枝頭,被風一吹,如雪一樣凌亂飛舞。她已經想不到這個時節如何會有梅花盛開,只是像著了魔般向前尋去。

突然,她停住了腳步,眼前正站著一個纖細的人影,長長的黑髮一直拖到衣角,那人背對著她緩步而行,每邁開一步,周圍的梅樹便爭先恐後地開滿了花朵。

蝶衣的直覺告訴她危險,可是她卻已經顧不得,她聞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是最純正的氣息。她嘩啦一下展開了翅膀,一下子飛撲過去,那人聽見身後異響,也轉過頭來。

蝶衣伸手按住對方的肩,唇上的獠牙迫不及待地露了出來,對準她的頸咬了下去。果真是無比純凈乾淨的氣息,她一絲一絲吸食著對方的修為,暢快無比。

那人一直都沒有掙扎,隔了片刻才輕輕自語了一句:「原來只是修為淺薄的小妖。」蝶衣直覺到危險,想將人推開卻已來不及,她腦中轟得一聲,只覺得全身修為都在倒流,如山洪如暴雨,根本控制不住。

她驚恐地掙扎,可越是掙扎,修為流失得越快。她咬緊了牙,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定定地看著那人的容顏,冰冷的美麗容顏,像極了琉璃做成的人。

容玉睜開眼,將虛弱的蝶衣鬆開,頭也不回地開口:「這是你的人?那就還給你。」

蝶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目之所及之處,她瞧見一雙黑色的軟緞靴,上面用金絲綉著騰飛而起的龍圖騰,這個顏色和這種刺繡,只有邪神的君王能夠用。

玄襄像是被氣笑了:「好,很好。容玉仙子,本君真是沒有想到仙子已經下作到連這種修為淺薄的小妖也不放過的地步了。」哪怕是名聲正盛的紫虛帝君,在石心草和城下克制仙力的陣法的雙重束縛下,也怕同廢人一般,而容玉竟然還能在雲天宮中施展仙法。

容玉想了想,波瀾不驚地開口:「我不是已經把人還給你了?何必動氣。」蝶衣身上的魔氣有很多雜質,根本無法維持多少時辰。她今夜付出的苦心無疑是白費了。

玄襄低下頭看著蝶衣,她眼中哀求的意味越濃。他輕輕一拂衣袖,蝶衣的身軀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他向前幾步,忽然劍光一閃,冰冷的劍刃已經抵在對方的頸上。容玉像是毫無知覺,即使那劍刃正緩緩劃破她的咽喉。

玄襄手中用力的時候,也感覺到同時有什麼正在緩緩刺入自己的心口,他驟然鬆開手,那股疼痛也立刻跟著消失了。他雖早已有所知曉,卻還是心中一沉,臉上始終不動聲色:「仙子為何不避?」

「殿下是何許人,我自然避不開。」她的頸項白皙如玉,任何細小的傷痕都會顯得格外顯眼。玄襄逼近兩步,抬手撫上她鎖骨下刺眼的齒痕:「那小蝴蝶的味道好么?」

容玉閉上眼,仔細分辨著周圍的氣息,毫無疑問的,玄襄身上才是純正的魔氣,是她需要的那一種。她抬起頭,凝視著他,忽然眉目清晰地一笑:「玄襄殿下,看來我還要在楮墨城待上不短的時日,如果一直是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可不是一件好事。我答應你,以後我不會再碰你的人。」

玄襄盯著她的眼睛,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是么,你如此退讓,我是不是還該當多謝你?」

容玉抬起手,微涼沾著梅花香氣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緩緩滑下,若有若無地落在喉結:「殿下多慮了。只是因為我突然發覺,我好像有些愛上殿下你了……」

容玉回到居處甘霖宮,才安穩地睡了沒多久,便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果不其然,一群人不請自入,動靜不斷。容玉睜開眼微撐著身子看,以玄襄身邊的那位青衣侍衛無命為首,身後一群侍從正搬的搬、收的收,頃刻便把寢宮的擺設換了個遍。

甘霖宮原來只是偏殿,許久無人居住,擺設的器物並不算名貴。而現在換上的,比之前華貴了許多。

容玉披衣下床,只見無命已經命人摘下了甘霖二字的牌匾,換上了靈犀二字的。無命見她出來,目不斜視,語氣恭敬:「還請仙子注意儀容,如此衣冠不整不合規矩。」

容玉攏了攏外衣的衣襟:「哦?你說的是哪裡的規矩?」

無命沉默片刻,不甘不願地說:「雲天宮的規矩。仙子既是君上的人,自然也要照辦的。」

「既然無命大人提到雲天宮的規矩,難道大人這樣不經通報便闖入,也是規矩里定的?」

無命倏然抬眼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劍,一字一頓:「容玉仙子,你怕是忘記了你自己的處境,需要我多提醒你一句嗎?」

容玉神色不變,淡淡道:「無需提醒,我自然知道。無命大人,如你敬我一分,我自然回敬你三分,不然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就算玄襄站在我面前,也是一樣,你不妨將這原話告訴他。」

昨晚玄襄對她拔劍相向,轉眼又停住,她雖不明其中緣故,也看出一些端倪。他根本不敢傷她半分。這樣看來,他寧願放棄大好的戰局就為換她來楮墨城,這其中也是意味良多。他對她有所圖,而她現在對他也是如此,這樣正好。

無命轉身便走,才剛走出一步,忽然一個掉頭,手中佩劍帶著濃重的魔氣平平刺出。他是邪神一族中的頂尖高中,是新君的影,對自己的修行向來是頗為自負。可是這一劍還未刺到她面前就已經被撥開。

容玉冷冰冰地開口:「昨日我任你們折騰,不過是償還師尊當年對你們族人的不公。現在債已償清,請無命大人好自為之。」

無命抿了抿嘴角,抬手行了一禮,便轉身匆匆而去。

容玉在新布置過的宮殿繞了一圈,不覺得好笑。

玄襄的心思不可測,對待她竟然真的如同對待自己寵愛的女人一般的吃穿用度,選中的侍從也都是邪神一族中的,她們冷淡而知禮,不會如洛月人一樣衝動。而楮墨城下是克制仙氣的陣法,越是在楮墨城中心,這個陣法的作用便越大,容玉能感覺到自己的仙力遠不如從前,不然也不用如此費盡心思。

此後十幾日,玄襄都未再出現。她便是心思再慎密,也不過全部付之東流。

邪神的修行和仙君不同,九重天庭上更推崇無情無欲無物的清修。而邪神卻毫不忌諱這些,快意恩仇,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她一人面壁冥思十數天,終於難為無米之炊,踏出靈犀宮。她所到之處,立刻有人避開,只敢遠遠張望,一時間,身邊百米竟無一個人影出現。

她自得其樂,一路沿著庭院的小路邊走邊看。楮墨城雖不像路途中戈壁荒涼,卻也遠遠不如九重天庭般風光無限,雲天宮中的一草一木都透著匠氣。她遠走越幽深,拐過彎後忽然瞧見前方有幾個女子正推推搡搡。

容玉不喜喧鬧,當年便選了靈犀殿這樣偏僻的居處,眼下看到這一幕也想避開,思忖一下方才停住腳步。

為首的地位最高的女子應是坐在石桌邊的那位,素手端著茶碗,面帶冷笑。而被欺辱的白衣女子正低垂著頭,不論對方几人如何推搡打罵也不曾抬起頭反抗一次。

容玉靠在青翠的竹子邊,看著那位白衣女子被挾持著推往湖邊時,才開始掙紮起來,可惜陷足在水底滑膩青苔,不論她怎樣都是白費力氣。水花四濺,她終是被推入深水處,開始還有掙扎划水,到後來力竭便不再有動靜,想來是慢慢沉入水底。

容玉看完熱鬧,撣了撣沾到碎竹葉的衣袖,想往回走,卻見玄襄著了一襲金色龍紋刺繡的黑袍,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擦過的一瞬間,聽到他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我以為仙子在這裡看了許久,是打算救人。」

容玉腳步不停,只是微微一笑:「可惜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殿下授意想來陷害我的。」

玄襄被她的回答弄得一愣:「自然不是,我怎會如此無聊?」

容玉停住腳步,回頭看他:「那麼,我可否大膽臆測殿下的心思,實是希望我去救人?」她不待玄襄回答,徑自朝湖邊走去,那群氣焰正盛的女子瞧見她過來,都不敢阻攔。容玉捏了個避水訣,便朝著湖心走去,湖水漸漸沒過她的腰身,沒過肩膀,最後將她一起吞沒。

只一轉眼功夫,水波紋路凌亂,容玉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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