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四日。

刑閔一進門便道:「蕭九韶不願意來當你的訊問員,所以還只能是我。」

沈逸站在畫板前,伸了個懶腰:「意料之中。」

「這怎麼說?」

「他在害怕了。」沈逸依然站在畫板後面,「今天我就站在這裡跟你說話可以嗎?我怕來不及畫完這幅畫。」

「你覺得怎樣舒服,就怎麼來吧。」

沈逸偶爾在畫板上抹上幾筆,更多時間只是停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畫紙:「蕭九韶他在恐懼,他發覺我跟他相似的地方太多,從他無意識地誘導褚小姐做出不明智的舉動就開始意識到,他跟我一樣有誘導人心的技能。他擔心會成為跟我一樣的人。」

刑閔道:「他不會。」

「嗯?」沈逸詫異地抬頭。

「他不會的,他的自我監控能力十分強勁。」

沈逸微微一笑,這是他第一次露出毫無嘲諷意味的笑:「是嗎,那他真是幸運。」

「如果當年也有人來阻止你這麼做,而你再多一點自控力,也許你會跟今天的蕭九韶一樣。」

「沒有如果,沒有這東西。」沈逸搖搖頭,「我也不後悔。我這輩子就到此為止了,可是我活了三十年,比任何人的四十年都精彩。」

「三十年?」

「大後天就是我的生日,三十歲生日。」

「需要我給你帶生日禮物嗎?」

沈逸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

「你不妨猜猜看。」他又重新拿起畫筆,呼出一口氣來,「我們繼續東太平洋號的旅程。我為何要挑在第三天晚上才出手,就是因為到了那個地點,蘇葵受傷,如果要立刻把她送去港口醫院,必定會改變航線,而改變航線以後,就會經過那個我早已布置好的孤島。接下去,我要做的就很簡單,趁著凌局長落單的時候,從背後打暈了他,為他注射BHN1病毒。我說過,注射過那種病毒的人,就會變得跟科幻片里的喪屍一樣,我說什麼,他都會跟著做,才有了接下去那段他承認自己是暗花的錄音。」

「我以為這一切就結束了,於是我又去設置了船上早已布置好的引爆裝置,準備溜出甲板,裝出和那些遊客一樣畏懼害怕的樣子。但是,我看到凌局長居然暫時擺脫了藥物控制,給附近的監控站發出求救信號,還給你們每個人都發出了撤退信號,並且在黑匣子里留言。」沈逸沉默一下,「我只能殺了他,搏鬥中還砍斷了他的手臂。但是就算斷了手臂,他依然想撲上來殺死我。」

刑閔埋下頭,藉此掩飾自己眼睛裡的濕潤。

「我拿到了凌局長的信號設備,就在救生艇上給你們所有人發出了game over的信號。蕭九韶意識到中間出現了巨大變故,想沖回船艙……算他運氣好,這樣都沒死。」

「我游到早已布置好的孤島,島上面有個很隱蔽的山洞,我在裡面準備了一點物資,以此撐過救援隊效率低下的搜救日程。最後游上島的人竟然多得出乎我的意料,還包括刑警官你。可是很快的,這種不太高興的情緒很快就為那四個結伴出來的年輕人沖淡了。那個男人,他的代號我不記得了,他哭號著想下水去尋找自己的女朋友,嘖嘖,多麼做作的表演,他但凡有點良心,早在一開始就應該照顧她而不是事後做出一副想要殉情的樣子。」沈逸說了一陣子話,覺得有些口渴,就拿起邊上的塑料杯喝了幾口水,休息了一分鐘才繼續說下去,「不過很有趣的是,那個女孩子居然又被回潮衝上了海灘。只要一看他們的神情,我就能猜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當時對褚小姐說,你不覺得看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別後重逢的場面很感人。我實在是愛死了這種場景,就算在這麼無聊的封閉的孤島,原來還會有這種事情。」

「所以,我判斷的你的兩位舅舅的死因是完全錯誤的?」

沈逸搖搖頭:「細節上沒有錯誤,而這結果是我誤導你產生的。褚小姐在中途醒來,看到的掐住我的舅舅的咽喉的人影其實是我。我從游輪上就開始誘導他們產生『不如殺死對方』的想法,可是即使他們到了撕破臉的地步,還是沒有這麼做。我只好親自動手。很遺憾,我很少會自己親自去實踐,中間果然留下了漏洞。」

「就是那個有你指紋的毛地黃素藥瓶?」

「是啊——這個島上不適應毛地黃生長,很快的,我準備好的毛地黃都會枯萎。而我也不會冒這個險,用沒有提純過的植物汁液去殺人,我事先就把一瓶毛地黃素放在我最早發現的隱蔽的山洞,然後趁著他們服食了安眠藥精神力最弱的時候,逼著他喝了下去。然後我把他們都解決掉以後,來到孤島的山崖邊,把藥瓶扔了下去。我以為,洋流很快就會把藥瓶帶走。」

「可是你忘記了,李珍當初就是因為回潮而被衝到岸上,那個藥瓶不但沒有被沖走,反而還被回潮卷了回來,卡在石縫中。蕭九韶攀爬了山崖下去,找到了這個證據。」

沈逸搖搖頭:「我的失誤。我本不該去做我最不擅長的事情。」

刑閔在記錄本上速記完,又合上本子,走到他身邊:「你在畫什麼?」

這幅畫上,依然只有幾個很複雜的色塊,底下鉛筆的初稿線條又十分雜亂,讓人難以辨認。

沈逸笑道:「我在準備禮物。」

刑閔側過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的長相有點混血的輪廓,但總體而言還是偏於東方的味道,又有南歐人那種熱情。他雖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卻不得不為他的智慧驚嘆。這世上只會有一個沈逸,又只會有一個蕭九韶,而凡夫俗子卻這麼多。

「我的生日禮物——」沈逸主動放下畫筆,轉過頭來提醒他,「你知道的。」

「你這是為難我,我並不能隨便帶什麼東西進來。」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他臉上帶著莫名的笑,「你是我的最終審判者。」

刑閔沉默一陣,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繼續。」

第五日。

門外的看守都對他報以同情的眼神:「那小子很難纏吧。」

從來沒有哪一段詢問,會維持這麼久的時間。刑閔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跟他對話,而回去以後還要處理各種小案件——不是每個案子都是如此驚心動魄,更多的是財物丟失,人口失蹤,刑事詐騙。丟失的財物說不定過幾日就找到了,失蹤的人口隔幾日就會回家,刑事詐騙卻最終庭外和解,判下一個可有可無的服刑期。

他有時候也會不耐煩。

他不知道以此為第二生命的蕭九韶是什麼感覺。

沈逸的畫已經初成雛形,他仔細去辨認,隱約也能看出是兩個形態詭異的人,周圍則是更加詭異扭曲的背景。

刑閔決定無視他的畫:「我們來談一談蘇葵那個案子。」

「這沒什麼好談的,本來我還挺有興緻的,後來發覺她是自己想求死。」

「所以你邀請蕭九韶玩極限運動,還不弔安全繩,就是為了刺激別人出手對付蘇葵?」

「啊,也是為了刺激蕭九韶。我知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完全確定我是暗花了,而我也知道他確定我是,我們互相心照不宣。我想告訴他,我們本來就在鋼圈兩頭行走,正因為有我,才能有他,一旦我摔下去,鋼圈失去平衡,他也只有一個下場。」沈逸露齒一笑,「他會接收到我的求和訊息,只要他還有這麼一點點理智存在。」

刑閔又問:「但是蘇葵的手稿里,寫出了誰在當時離開過甲板。」

「她是寫過,不過她寫的可是你、我還有蕭九韶都不是一直都在甲板上。」

所以她才會說,在座的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這個在座的每個人卻排除了褚青蘅和她的妹妹。

沈逸又道:「我看到了,自然就把這頁撕下來,當時場面這麼混亂,沒有人會留意到我做了這個。當然就算蕭九韶看到,他也不會說的,我這舉動不過更加坐實了我是暗花,而真正的證據卻沒有。」

「我一直以為是秦晉做的。」

「我並不信任他。」

「難道秦晉從開始到最後,都不曾認出你的身份?」

「後來他是知道了,」沈逸笑了笑,「你記不記得他在下了飛機以後,問我,『你家有沒有姐姐或者妹妹』,這句話是我們之間的暗號,我猜想他以前定然還問過別的人,所以就算他問得很突兀,也不會有人在意。」

「所以你那日對你的表姐說『你大可以去阻止外公不要做新的財產公證』,的確是在誘導她謀殺?」

「是,但是又不全然是。」

「哦?這怎麼說?」

「就憑她那種簡單的頭腦能做出什麼高明的謀殺來?我看最多也不過是放老鼠藥就是放殺蟲劑。我其實是在誘導我親愛的外婆出手呢,」沈逸微笑道,「也許早年她還有成為罪犯的潛質,這些年皈依信佛,怕很難再起這個心思。所以我在晚上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我告訴她在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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