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譚教授有課,便由她獨自去醫院。

她剛走近病房的時候,就碰見護士端著盤子出來,她朝對方點點頭,笑著問:「病人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護士也笑了:「已經有好轉,昨晚睡得很安穩。」

褚青蘅走近病床,看著擺在床頭的午飯,菜是苦瓜牛柳,就問:「已經十一點半了,你不吃么?」她也不理睬他有沒有反應,拿起飯盒,用調羹舀了一勺飯菜,遞到他嘴邊:「來,張嘴。」

蕭九韶動了一下,低頭把調羹里的飯菜吃掉了。

她餵了幾口,忽聽他問:「你吃過了嗎?」大約是因為很久不說話的緣故,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褚青蘅拉過凳子坐下:「我已經吃過飯了。如果你有什麼想吃的可以告訴我,我明天帶過來——你有什麼忌口的?」

蕭九韶語調平穩,像背書一樣地說:「姜蒜,青椒,水芹菜,西蘭花,生菜,青豆,禽類內臟……」

褚青蘅當機立斷截斷他的話頭:「停——就當我沒問。」她坐了一會兒,慢慢地斟字酌句:「明天我會跟譚教授再來的,只不過要做一個實驗,到時候會有專業儀器,你了解么?」

蕭九韶和她對視片刻,點了下頭。

她傾過身去,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真乖。」

蕭九韶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別摸我的頭,我不是狗和貓。」

褚青蘅出了病房,門外的警察就差點要給她點香端供品:「這麼難辦的人你也搞定了,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嘛。」她知道病房裡有監控器,外面的人了解他們的互動情況也很簡單。她只是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做專業的測謊,譚教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她邊走邊給譚旭東發簡訊,向他報告了今天的進度,隔了幾分鐘,譚旭東就回覆了「收到,正有課,稍後聯繫」。

翌日便是給蕭九韶測謊的日子。

褚青蘅載了譚教授趕到醫院,刑閔也早就等在門口,簡單地寒暄過後,便提出了要求:「譚老師,我是不是也能在場旁聽?」

譚旭東被那句「譚老師」哄得高興,就同意了。

今天的任務裡面沒有褚青蘅什麼事,她就拿著記事本坐在另一邊旁聽。譚旭東設置好儀器以後,就開始了提問,整個過程冗長而無聊,蕭九韶一般都是點頭或者搖頭,偶爾才說一句話,背景里的儀器的滴答聲一直保持著固定的節奏。

聽到後來褚青蘅忍不住看了一下表,這場問話已經持續了三個多小時候,她都開始有點餓了。她早就看過譚教授設計的題庫,一共一百多道題目,被翻來覆去問了好幾遍,她看了下自己記錄下來的內容,就算一道題目被問了七八遍,蕭九韶每次給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並且再回答的時候連讓人可以覺察到的思考間隙都沒有。

刑閔的臉色卻越來越高深莫測,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又過了半個小時,譚教授關掉機器,站起身來:「刑隊長,依照我的經驗,這位病人的確是沒有了大部分記憶,並且還有不輕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病症。」

刑閔同他握了握手,又問:「並不是我質疑譚老師你的判斷,我就想把這件事辦得更加穩妥一些,你覺得這個結論被翻盤的可能性有多少?」

譚旭東笑道:「幾乎不可能,即使有,也小於百分之一。好了,既然已經有了結果,我就告辭了。」

刑閔忙道:「還是先吃了飯再走,我定了醫院附近一家餐館的位置,不如一起吃頓便飯,我對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病症很感興趣,請老師不吝賜教。」

譚教授答應,又轉頭問褚青蘅:「小褚啊,不如一起吃個飯?」

褚青蘅搖搖頭:「我當然很想去,可是下午還有點事,就先走一步了。」以刑閔的謹慎性格,估計還要在飯桌上繼續收集信息,評判這次的結果是否有失誤的可能性,她在場這件事根本不是他樂意看到的。

她繞過病床的時候,又停下腳步,低下身幫他翻了一下領口,輕聲說了句:「再見。」

褚青蘅去停車場取了車,開到附近的商場,先在快餐店裡隨便吃了個套餐,就像任何一個正常的、愛購物的女性一樣開始東挑西選。

她在商場里繞了一圈,確定刑閔沒有讓便衣跟蹤她以後,直奔男裝的幾個櫃檯,挑了些衣物。導購最愛看到她這樣幾乎不問便拿了好幾套的顧客,只稱讚她眼光好。她拿著小票去刷了卡,便提著購物袋離開。

她開著車在幾條主幹道兜了一大圈,又按照平常的習慣去了超市,甚至還去比較合口味的廣式餐廳打包了外賣,最後才回家。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天氣漸涼,天黑得也越來越早。

她輸了門鎖密碼,打開門,只見陽台門打開著,吹進來的夜風拂動的白色輕紗,好像被灌注了生命一般翩躚起舞。她站在玄關,只見那個佇立在陽台往外望的人影轉過來,幾步便走到她的面前。

他還穿著醫院裡的病號服,披著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外套,清瘦而挺拔。

褚青蘅仰起頭看著他,微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再晚一點到。」

「等不及了……」蕭九韶一把抱住她,「我從來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麼慢。」

褚青蘅手忙腳亂地想推開他:「我知道你現在很感動,不過要先鬆鬆手,我手上還有我們的晚飯呢。」

「你買外賣?」蕭九韶露出笑意,「我還以為你會親自下廚。」

褚青蘅道:「不了,我被你那一長串忌口的清單給嚇住了,我挺同情你媽媽的,到底是怎麼把你養到這麼大。」

「我媽從小到大就沒管過我。」

「我也是啊,我父母可忙了,連家長會都要我找人來冒充父母。」褚青蘅道,「嗯,那個……你第一天清醒過來的時候,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小蘅,對不起,我那天傷到了你。」蕭九韶皺著眉,「我剛清醒的時候,腦海里很混亂,只是直覺處於危險中,才會攻擊你。」

「你的直覺也是很特別。」褚青蘅從購物袋裡拆出衣物,用消毒液浸泡片刻做了簡單的清洗,又打開衣物烘乾器,「先吃飯,等下去洗個澡,睡衣什麼的也差不多該幹了。」她一轉身,差點撞到蕭九韶的下巴,抱怨道:「你站得這麼近幹什麼?」

「你剛才說『你的直覺也是很特別』?」

「……怎麼了?」

「你用了『也』這個字,另外一個直覺很特別的人是誰?」

褚青蘅愣了愣,立刻道:「不過是一個字,當然你可以說我是口誤。」趨利避害的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提起沈逸的好,就憑以前她只不過借著買咖啡的由頭總是去找秦晉套話,結果被他灌了三天的咖啡的事,她不被三堂會審才怪。

幸好蕭九韶沒有心思非要追根究底,看了她一眼便作罷。

褚青蘅打開外賣盒看了看,先推給他:「雞絲翠竹粥,這個是你的。滷水鵝肝,這是我最愛的小吃。」

蕭九韶早就知道她最愛的都是高脂肪高蛋白質的食物,而她這樣的飲食習慣居然還沒把腸胃慣出毛病來,同時還能保持身材,實在是個奇蹟:「你是什麼時候發覺我沒失憶的?我本來還想著要不要再多暗示你幾次。」

褚青蘅夾起一塊鵝肝,聞言露出了一點尷尬的神情:「嗯……你的後頸是你的敏感帶哎,我發覺我給你整理衣領的時候,你都不避開,我就猜你可能沒有失憶了。再後面,你做的那個八型人格測試,分數都這麼平均。你記不記得以前你在郵件里給我說過的,就算是做十六型,都能做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她確定他沒有失憶之後,自然就提出是時候做測謊的試驗。譚教授宣布了最終結果,大家都會開始鬆懈,刑閔一時沒有想到,出去跟譚教授吃飯,蕭九韶便利用了這個鬆懈的時間空擋逃離了醫院。

她在離開之前為他整理了衣領,實際上是把自己家中的門禁卡給他。

蕭九韶笑道:「我當然記得,我還記得,你最討厭別人問你忌口什麼。」

「這絕對不是事實,我為什麼要討厭別人問我忌口什麼?」

「你雖然沒這麼說過,但是答案都寫在你的臉上。」蕭九韶喝了一口粥,「你在腦子裡想,對於你這樣什麼都吃什麼都不忌口的人,到了這種場合應該怎麼回答——又不是十歲的時候埋頭只顧著吃還會有人拍拍你的腦袋說真可愛,現在這樣,別人心裡只會有一個想法……」

褚青蘅連忙打斷他:「停停停!不準再說!」

蕭九韶輕描淡寫道:「看來我前面都說對了,你擔心別人心裡會想——」

「都說了不準再說!」褚青蘅都覺得自己的血壓都開始升高,「你不要以為我會因此受你的威脅……好吧,你開條件吧。」

「拿鵝肝來換吧,就是你夾的那塊。」

褚青蘅看了看筷子上夾著的那塊:「可是我咬過了啊。嗯,不對,是你之前說不吃家禽內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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