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刑閔環顧了一下四周,轉向了大堂經理:「快去請醫生!」那經理愣了一下,總算反應過來,踏著高跟鞋跑了出去。

刑閔蹲下身去,看了看蘇葵的傷口,動手撕開她的長裙下擺,想用布條做簡單的止血。他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看向了褚青蘅的方向:「現場還有誰學過急救?」褚青蘅立刻會意,在場的警察裡面,只有她跟蕭九韶本身就是醫科出身,經過最專業的訓練,而蕭九韶是絕對不能提前暴露身份,不然整個計畫就毀了。

她正要走過去,只見沈逸的大舅大步踏前,一巴掌扇在沈逸臉上:「你這畜生!」沈逸原本漂亮的淺褐色皮膚變得蒼白而毫無血色,他握了握拳,無力地低垂下頭。

老人家站在刑閔前面:「我就是個醫生,如果可以的話……」

這時,大堂經理也帶著保健醫生匆匆趕到,便開始為蘇葵做急救。刑閔板著臉,在這周圍轉了兩圈,才點了幾個人道:「你,你,還有你,跟我來一趟。」他又轉頭望向大堂經理:「請問,哪裡有方便談話的地方?」

被點到的人中就有褚青蘅。其實刑閔找他們單獨談話說的都是例行的問話,問清楚在斷電那一刻他們留意到的周圍發生的事和他們當時做了些什麼。

沈逸從房間里出來,他的幾位長輩個個臉色鐵青,似乎想立刻衝上來打斷他的腿。

刑閔清了清嗓子:「沈逸先生是左撇子,而燈亮的一瞬間,他是用右手拿著碎玻璃酒杯,而從他這個角度來說,要刺傷蘇葵小姐是有很高難度的,我想沈逸先生是兇手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褚青蘅揣測刑閔這樣說其實是覺得沈逸刺傷了蘇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只不過依照他的謹慎性格,只要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不會輕易把他排除在名單之外。

相反,沈逸卻並未因為這番話而如釋重負,相反緊鎖眉宇,表情嚴肅。褚青蘅不經意轉過頭,只見吳禕聲雖是一直用憤怒和敵意的表情面對沈逸,在那一瞬間,嘴角卻似乎泛起了一絲怪異的冷笑。

在東太平洋號上出現了這起惡性傷人事件,刑閔立刻要求取消翌日的潛水活動,提前停靠港口,把蘇葵送至當地正規醫院治療。

這個消息一出,有人擔心安全問題畢竟兇手尚未找到,也有人圍住大堂經理提出索賠旅團費用,整個游輪上都是亂糟糟的場面。

褚青蘅看見那兩對年輕情侶的遊客圍著大堂經理,反覆詢問著賠償問題,大堂經理那掛著職業化微笑的臉也開始抽搐,不得不露出忍耐性的笑:「幾位貴賓,我已經說過了,等到我們回去,自然會和上級商討賠償事宜,再一一跟各位聯繫。現在事發突然,我的確是無法替代上級做出任何決定。」

「你們旅遊公司不是謝氏的分公司?難道這麼一點賠償都不肯做出承諾?」

褚青蘅回憶了一下那個長長的遊客名單,知道這兩對情侶中的女孩子名叫一個叫李珍,一個叫周秀,她尚且還分不清誰是誰,這四個人都才二十歲,三年多前不過十六七歲,根本不可能會是暗花,她早已把他們排除在她的大名單里。

「抱歉,並非是我們不肯做出任何承諾,而是這件事必須通達上級後才有協定。」大堂經理道,「更何況,敝公司並非謝氏的分公司,是獨立法人。」

「我知道你們的老闆是謝允羸,他是謝氏的少爺,他每年捧小演員花的這麼多錢,難道還拿不出賠償來?」

這句話一出,饒是一直微笑著的大堂經理的臉色也變了一下。

褚青蘅不由為她默哀,正因為有這樣的老闆,滿身都是疏漏,被當成靶子隨便一下就能掃成篩子。相反,謝允紹就是另一個極端,他有本事把財經雜誌妝點成風尚版,私生活方面更是滴水不漏。

她轉過頭看向另一邊,不管刑閔走到哪裡,沈逸便亦步亦趨地跟到哪裡。刑閔有些煩躁,回過頭道:「沈先生,你實在不必一直跟著我的,這樣也不會查出什麼結果來。」

沈逸的精神有點萎頓,原本漂亮的膚色也變得白寥寥得無精打采,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語氣平淡:「刑警官,如果我不跟著你,我實在想不出在這船上,還有誰不會因為我的出現而昏厥過去。」

刑閔看了他一陣,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褚青蘅揣測他是想到當年那個年輕人,他不如沈逸一般有一張疑似混血般輪廓深刻的面孔,卻是同樣有些熱情的長相,刑閔很看好他,而她卻在最後一刻把僅剩的一個名額搶佔了去。

刑閔拍了拍沈逸的肩膀:「你還是先房去休息,我不想你還沒有回去做正式的偵訊,就先病倒了。」

沈逸似乎被他這句話給勸服,思考了片刻還是同意,便轉身回去。褚青蘅在這一刻,忽然看見面前原本空蕩蕩、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海平面變化了,遠遠望去可以看見一座草木茂密的孤島。

這是登上東太平洋號的第三個晚上。而這個晚上,也是讓人永生難忘的一夜。

褚青蘅回到房間,打開客廳和陽台之間的移門,呼吸著海面上特有的帶著海腥味和濕漉漉水汽的新鮮空氣。她打開平板電腦,再次對於那長長的一串遊客名單做出刪減。

驀地,耳邊忽然響起刺耳的警笛,遠處走廊上不斷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游輪經理的聲音在擴音器里也變得十分刺耳:「請貴賓們立刻到甲板集合,事況緊急,我們無法在廣播里——」她說到一半,立刻被刑閔打斷:「我是刑警官,請大家立刻離開艙房到甲板來!」

褚青蘅心裡有什麼微微一沉,隨手抓起一個雙肩包就往樓上跑。包里有一些急救藥品和證件,是她以防萬一提早就整理好的。

她跑到甲板,每一個遊客的臉上都有那種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想自己也是如此。

甲板的護欄上放下了急救的繩梯,不斷有橡皮船被拋到海面。

褚青蘅尋找了一會兒,立刻就找到了蕭九韶,他一邊看著手上那塊樣式浮誇的表,一邊調試著無線電通訊設備。

她擠過人潮,一直擠到他身邊,開頭便問:「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周圍的聲響太過嘈雜,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了。蕭九韶低聲對著無線電設備的另一端說了幾句話,才抬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冷靜而淡漠:「你到那邊去,刑隊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為什麼?是出了什麼事?和暗花有關?」她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其實她心中還有無數個疑問。身後,開始有人按照刑閔的指使攀著繩梯滑到安全艇里。

蕭九韶沒有答言,只是看著手錶上的信號接收器,上面的紅色燈光有節奏地閃了幾下,又熄滅。

褚青蘅抓住他的手臂:「那麼暗花呢?你們到底找到他沒有?」

蕭九韶深深地看著她,她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難以用言語形容,好像學生時代做壞事被教導主任抓住那種羞愧而挫敗的表情。她想她一定是看錯了,他既驕傲,又自負於自己的才華,怎麼可能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他清了清嗓子,可是說話的聲音依舊低啞:「這次任務失敗了,所以……」

刑閔舉著擴音喇叭又在催促遊客進入安全艇,他掙開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束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入人群之中:「快走。」

「那你呢?」

他背脊挺直站姿很挺拔:「我自然會沒事的。」

刑閔顯然不欣賞他們在那裡沒玩沒了地話別——實際上褚青蘅覺得她根本連依依話別的心思都沒來得及起,走過來把褚青蘅拉到繩梯邊:「現在,立刻下去!你的表現就跟那些遊客一樣,糟糕透頂。」

褚青蘅下到安全艇里,滿目的臉孔都是驚恐慌亂的,她在裡面顯得那麼麻木不仁。她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就在三年多前,她剛走到離歌劇院的出口不遠的地方,似乎有所感應般地轉過頭去,只見一道火龍從燈火輝煌的大堂里衝出,頭頂上的水晶吊燈被震得碎片四濺,所有時光彷彿定格在那一個瞬間,她甚至看見前方的承受牆緩慢地龜裂出破敗的細紋。那麼人多尖叫著,拚命往外跑,而她卻是往裡擠。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正坐在歌劇院的貴賓席上,對這一場毀滅是如何到來一無所知。他們一定和她有著一樣的心情,為她擔憂,想立刻見到她。

而如今,舊日的場景似乎又重現。

她依稀看見蕭九韶仍然站在燈光刺眼的船板上,背脊挺直,側著頭對著無線電設備說著什麼。他在出發前剛理過發,頭髮被剪得很短,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像是有人按下了定格鍵。

蕭九韶盯著信號收發器,他們通訊用是最簡潔明了的摩爾斯電碼。他看著紅色的燈一閃一閃,間或停下來,又繼續閃動,那是一條來自凌卓遠的信息「Fail」,最後一個字母蹦出來的時候,那種難言的痛苦還是湧上心頭。

他按下無線電,就像當初計畫好的那樣:「行動失敗,請各位回撤。」

突然,他盯著那又開始閃光的信號收發器,這條信息還是來自凌卓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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