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站在人群熙攘的歌劇院長廊中。

整座歌劇院從外觀上來看是球型的,屬於後現代的前衛設計。頭頂上的水晶燈彷彿搖搖欲墜,籠罩下來的暖黃色的光暈,讓這一切色調都看起來有些失真。

褚青蘅看著面前穿著黑色燕尾西裝的瘦高男人,他右手拿弓弦,左手拿小提琴,嘴巴一張一合地正對著她說些什麼。奇怪的是,這個世界都像是被消音了,她怎麼也聽不清楚他的聲音。她走近一步,想看清對方的口型,抬手無意識地按在頸上,突然發現原來戴得好好的項鏈不見了。

她道了歉,轉身逆著人流往外走。

她仔細地看著腳下的光潔的、折射著燈光的大理石拼接地磚,可是沒有,剛才去過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條鏈子。身後,有人正拉起小提琴曲,高亢的起調,帶著哭泣般的顫音,是塔蒂尼的名曲《魔鬼的顫音》——這首名曲誕生於塔蒂尼同魔鬼交換靈魂的夜晚。

褚青蘅忽然醒悟過來,難怪她聽不清周圍人的說話聲音,那些音調似乎都如燈光般朦朧,模模糊糊,只因為她是夢中。

她停住腳步,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仔細分析著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匆忙的、歡喜的、興奮的。忽然有人同她一樣,逆著人流而來,跑過來的時候甚至還撞到了她的肩膀。

那人感覺到撞了人,只是腳步微微一停,隨手壓低了帽檐,又繼續往前跑。

褚青蘅伸出手去,在心中默默想著停止,攢動的人群突然定格,而撞了她的那個人也保持著大步奔跑的姿勢固定在原地。

她穿過靜止的人群,仔細地看著他,他穿著駝色的大衣,圍著格子圍巾,頭上的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褚青蘅往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這個距離,只要一眼就能看清楚他的長相,她的心中砰砰跳著,踮起腳,伸手去摘他頭上的帽子。

忽然一陣細微的震動,她猛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翻身從床上坐起。因為起得太急,她甚至能感覺到供血不足的暈眩感,室內的空氣中仍回蕩著塔蒂尼的小提琴協奏曲《魔鬼的顫音》:只差了一點,就這麼一點點,她很有可能就看見暗花的樣子。她看著床頭的手機,正因為震動而輕微偏移了位置,就是這細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夢境。

褚青蘅嘆了口氣,按了免提鍵,只聽蕭九韶在那頭問:「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的語氣嚴峻,有點疾言厲色的意味。

她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說實話,而此時的思維似乎也有些凝滯,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剛才催眠了自己。」

「我知道你在給自己催眠,就算專業催眠師也不敢貿然這樣做,你知不知道這後果會是什麼?」

褚青蘅抬手插入發中,她的背後全是冷汗:「我只是想看清楚暗花長什麼樣子。」她說了幾句話終於緩過來,語氣漸漸流暢:「你不會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我研究過他記錄上的經歷性格,做過的每一件事,可是我還是想像不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當時我很有可能就這麼跟他擦肩而過……」

蕭九韶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你剛才給自己催眠讓當年的場景重現,但你還是看不到暗花的臉,甚至很有可能會看到那張臉是你熟悉的人的,比如凌局長,或者是我。當年的監控錄像我看過很多遍,在這麼多攝像鏡頭裡,唯一沒有被拍到正臉的人只有暗花。」

蕭九韶調出手機通訊錄里的一個名字,直接撥了電話過去,在響了十幾聲、幾乎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刻終於有人睡意朦朧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聲音里滿是濁氣,憤憤道:「Arthur,你知不知道我這裡是幾點——你有什麼事?到底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

「關於我的一位病例,近幾年參與過的心理治療成效良好,只是無法進行催眠治療。因為病例是一個意志力很強的人,她無法被外力催眠,卻曾有自己催眠自己的成功先例。Marks,你有什麼看法?」

那人脫口而出:「這人要不是天才,那就是蠢貨,沒有專業人士的正確引導,自己催眠自己是一件多危險的事,先不管她是什麼屬性,她至少還是個瘋子。」沉默片刻,Marks終於反應過來:「這是不是就是前年你說很感興趣的那個病人?創傷後應激障礙?你說她是你見過的重大創傷後看上去恢複最好最完美的病例?」

蕭九韶愣了一下,他都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最開始,他只當她是在bbs上求助心理問題的病人,儘管她多方掩飾,說自己正在攻讀心理學學位,但是這種謊言脆弱得就算隔著電腦屏幕他都能立刻做出判斷。

「你知道嗎,有時候醫生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自己的病人,」Marks道,「這是有違醫德的,在加入感情之後,會影響到你的理智判斷。而最重要的,這種感情的根基到底是什麼?同情,對於病例特殊性的熱愛,還是所謂愛情?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事,當那個病人和醫生墜入愛河,難捨難分,最後病人被治療康復後,醫生卻發現當時的激情也沒有了——這有很大可能會導致病人再次陷入精神困境。」

蕭九韶沉默了片刻:「我會仔細考慮你說的話。」

Marks突然一改之前嚴肅的語調,笑嘻嘻地問:「我想這位病人小姐應該是很美麗的,不然向來眼高於頂的你怎麼會動心?我覺得愛情的根基既然是多巴胺的分泌,那美麗的*應該是佔了很大——」

蕭九韶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看了看手機屏幕,正好看見褚青蘅給他發了一條簡訊:「如果我說,在執行任務期間,想出去跟朋友聚餐,是否能得到批准?」

他簡短地回覆了:「可以。」

隔了一會兒,有人在門外輕輕敲了敲門,他頭也不抬地回答:「請進。」

褚青蘅走了進來,坐在他的對面,以手托腮:「你真的批准這類計畫外的活動?」

蕭九韶放下筆,抬頭看著她:「為什麼不行?你只要按照你平時的生活作息,越自然越好。」

「奇怪,我覺得以你的條件,應該是非常受歡迎才對,怎麼還會有人說你是怪人?」褚青蘅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我剛聽人說,你是我的校友,雖然我進校晚,但怎麼也應該聽過你的事迹才對。」

蕭九韶微微一笑:「你覺得學校里最受歡迎的是哪一類人?」

褚青蘅想了想:「我身邊最受歡迎的男人應該是謝允羸,就是謝氏的二公子。雖然他花心沒節操,但是為人大方慷慨,大家還都會喜歡他。」其實女人的心理也是不可捉摸,儘管謝允羸花名遠播,換女友比換衣服還勤,但總有人會心存僥倖,想著也許她就是最後一個人,這之後謝二公子就會收心。最終的事實卻是,他依然手持花名冊遊戲花叢,自由自在地追逐著各色美女。

「我比他要差得多。雖然我知道怎麼樣才會贏得更多人的喜歡,但我很少這樣去做。」蕭九韶笑了一笑,「第一是因為那個時候年輕,不屑於去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第二則是覺得與其偽裝,不如做真實的自己,這樣就不會再讓別人喜歡上我之後,又對我的本性大失所望。」

褚青蘅當然相信,如果他想這樣做,一定會做到最好,他這樣聰明,要看透別人的想法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可是,我現在發覺,我似乎是錯了。直來直往未必會讓人因為真實而喜歡上你,偽裝有時也是必須的。」他說完,微微一笑,露出嘴角的酒窩來,那笑容令人酥酥麻麻的。

褚青蘅呆了一下,忙道:「呃,我覺得你之前的想法沒有問題啊,從一開始裝成另一個人,終有一天還是會偽裝不下去的,那個時候就是刻意的欺騙了。」

「你真這麼想?」蕭九韶頓了頓,看著她無意識握緊交纏的手指,意味深長道,「可是,我覺得你的潛意識裡並非是這樣認為的。」

臨下班,褚青蘅整理了下洗乾淨被送回來的白大衣,有件大衣的背面被人用簽字筆畫了條黑色的豬尾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畫上去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曾經穿著這樣的衣服在局裡招搖過市。

她搖了搖頭,鎖好儲物櫃就出門了。

市局外面,正有一輛十分招搖的寶石紅色的911打著雙跳燈停靠在路邊,穿著黑色dior homme西裝的花花公子正靠在車邊,左右環顧,最終看到她時,長長地吹了聲口哨。

褚青蘅走到路邊,奇道:「這條路今天難道沒有人抄牌么?竟然會容得你這二世祖在這裡囂張。」

謝允羸朝她微微一笑,趕上去為她拉開車門,又展示了下身上的行頭:「我今天打扮得這麼隆重,還不是為了請褚小姐你賞光吃頓飯?」

「要我對你今日的衣著做出真實的評價嗎?」

褚青蘅進入大學時候,她就聽說她今後聯姻的對象會是這位謝家的小少爺。見面那天,她同謝允羸各自佔據留學生餐廳餐桌的一面,互相打量,企圖看破對面的「有很大幾率會在一起互相折磨幾十年」的聯姻對象。

最後謝允羸露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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