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害人的母親在下午來局裡做訊問筆錄。她到的時候,褚青蘅正好去交書面報告,兩人擦身而過,她立刻聞到一股香水味,是甜美的水果香。

褚青蘅轉身看去,只見她背影苗條,衣著入時,抬腳的瞬間,露出高跟鞋底還有沒撕掉的標籤。她想了想,也跟著走到筆錄間外的走廊,站在外面的自動販售機前選飲料。

透過筆錄室的玻璃,她才完全看清對方的容貌,那個受害人的單親母親五官清淡,肌膚白皙,交握放在桌上的雙腕纖細,臉上的裸妝化得很好。秦晉為她做的筆錄,間隙她還從包里取出一包煙,倒出一根細細的女士煙,打火機點了兩次才點燃,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煙圈。

褚青蘅著了迷般往前走近兩步,之前擦肩而過之時,她便覺得這個女人的背影十分眼熟,可是究竟在哪裡見過,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忽聽身後有人冷不丁地開口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褚青蘅一個激靈,轉過身去,只見蕭九韶正站在身後,還穿著白大衣,一手拿著文件夾,一手放在口袋裡。這條走廊本來就是朝北,陽光不太好,他陡然間出現,整層樓都有了解剖室的即視感。

褚青蘅晃了晃手裡的易拉罐:「這裡的咖啡,味道不錯。」

蕭九韶看了一眼罐頭,綳了綳嘴角:「你喜歡喝焦糖拿鐵?」

「是啊,」褚青蘅這才發現,她根本連易拉罐都沒有打開,只得畫蛇添足地補上一句,「這個味道不錯,這都是第二罐了。」

所幸蕭九韶沒有揭穿她的打算。

他們站在門口等了兩三分鐘,筆錄室的門也打開了,那個被詢問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表情冷淡地說了一句:「這是最後一次了罷?我也是要工作的,沒辦法隨叫隨到。」

秦晉公事公辦:「以後如果有問題,還會打電話給你,也請你配合。」

那個女人點點頭,轉身便走。褚青蘅看著角落裡擺放的儀容鏡,鏡子里同時映出了她和那位被害人母親的身影,她們身形相似,身高也差不多,粗粗一看就像是同一個人。褚青蘅終於明白之前在解剖室里看到被害人時,為何會有自己就躺在檯子上的幻覺。

她們實在太像了。

秦晉自言自語道:「你看她那個樣子,哪裡有女兒被害的傷心勁,我看她是恨不得甩掉一個累贅吧。」

褚青蘅道:「我倒是覺得她似乎很傷心,她之前點煙的時候,打火機打了兩次都沒點著,手都在抖。眼睛底下也有厚重的遮瑕,只是她化妝畫得好,一下子看不出來。」

秦晉轉頭看向了蕭九韶:「還是高材生來說一說感想吧?」

蕭九韶語氣平淡,幾乎連思考停頓的間隙都沒有:「她的風衣前襟有塊油漬,應該是出門前發現的,但是沒有心思再換外套,就用一塊絲巾遮住,絲巾和風衣的顏色搭在一起俗不可耐,高跟鞋底的標籤也沒有撕,一個注重儀錶的人不會忽略這些小細節,除非極端心神不寧。」

褚青蘅都沒見他這樣長篇大論過,都呆住了。

下班以後,褚青蘅照例在食堂吃晚飯。

她現在孤家寡人一個,自然都不會有心情去買菜,自己做飯給自己吃,多半就隨便解決了。下班的時候,秦晉打電話拉她去參加聯誼活動,她也婉言推卻了。

生活節奏這麼快,各種聯誼和相親活動讓感情都成了速食,雖然能填飽肚子,卻永遠嘗不到食物的美味。

她加了一個小時的班,就關燈關電腦打算回家,剛鎖了門,就見莫雅歌幾步跑過來,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短髮,一把拉住她:「我就知道不親自來請,你就打算臨陣脫逃。」她不給褚青蘅辯白的機會,便推著她往前走,還心急火燎地催促:「拜託拜託,你是主角怎麼能不上場?哎呀走路不要這麼慢,速度!」

莫雅歌身高一米七十五,高過不少男同事,腿又長,這樣拖著她走,幾乎都要帶得她跑起來。

聚會的地方就在市局後面的步行街,一家連鎖KTV。褚青蘅被拖進包廂里,迎頭便是一陣魔音灌耳。

包廂里的沙發幾乎被擠滿了,唯一還算空的就是蕭九韶坐的那張。

四目相對,電視影像的光在他臉上變幻,就顯得他的瞳仁特別的黑。褚青蘅在他身邊坐下,有點尷尬。

倒是莫雅歌為她解了圍:「好了,總算把我們的高嶺之花帶來了。青蘅之前還要偷偷溜走,還好我趕得及時。」

刑偵隊新來的幾個剛畢業的大男生立刻起鬨:「來得晚了,先罰酒一杯!」

褚青蘅在考上法醫之前,在醫院麻醉科實習過,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他們科室每個人都很能喝,幾個人幾乎是喝遍醫院無敵手。她知道罰酒是推脫不掉的,就乾脆地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完。

秦晉把話筒往她手裡一塞,笑嘻嘻地說:「罰酒罰過了,再來罰唱歌。」

褚青蘅看著點播器里好幾頁的情歌對唱,只在心裡暗暗叫苦,可是大家興緻這麼高,她也不好掃興,陪著唱了兩首,忙把話筒塞給一個新人。

參加聚會的都是普通科員,唯有蕭九韶是正科,等到氣氛差不多,大家都遠比之前放得開,就開始起鬨蕭九韶也來唱一首。他倒也沒有任何架子,順從地接過話筒,接著點播器里下一首情歌便開唱:「你取代,前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他聲線低沉而磁性,樂感又好,KTV的效果也堪比專業錄音室。大家都在瞬間靜了一靜,莫雅歌手忙腳亂從糾纏成一團的話筒里解開一個,遞給褚青蘅:「你唱得不錯,跟蕭九韶搭檔最合適。」

褚青蘅也有點緊張,對方唱得實在太好,還特別深情,她生怕拖了後腿,結果第一句接得便慢了半拍,幸好下一句是和聲,蕭九韶立刻把她的失誤巧妙地掩飾過去。整首歌她都被帶著走,就算有接不好的地方,也有人幫忙順承,一曲終,大家都忙著鼓掌。

莫雅歌抬起杯子,在她的杯壁上輕輕一碰,笑道:「我跟蕭九韶從小就認識,一直同校又同班,真是孽緣。其實他沒有看上去這麼正經嚴肅啊,半年前Metallica的演唱會他還剪了個超短的頭髮,就差點變光頭了。」

呃,倒是真沒有想到他除了解剖屍體,還有正常人的愛好。

相對於Tokio Hotel這樣的搖滾新勢力,她也的確是更欣賞Metallica這樣的經典。褚青蘅猛然想到,今早莫雅歌說要介紹給她的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不錯的男人」,難道就是蕭九韶?

她瞥了他一眼,實在想像不出他跟人約會交往的樣子,說不定他在決定要追求人之前,還要用計算機程序計算過追求成功率呢。

隔了半小時,就有人覺得唱歌無聊,新來的文員才剛大學畢業,主動提議要做遊戲。遊戲的規則也簡單,每個人說一件沒經歷過的事,而經歷過這件事的人要舉手,舉手三次就要罰酒一杯。

秦晉笑罵道:「那不是比誰的閱歷豐富誰就喝酒么?要是刑隊在,看他不被灌得找不到自家大門。」

那個文員姑娘先來,然後順時針往後輪:「我沒有去過美國。」

褚青蘅在心裡嘆了口氣,不得不舉了第一次手。

刑偵的劉廈笑道:「受到過資本主義糖衣炮彈腐蝕的人都該罰,下一個,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你沒談過戀愛?那你平時偷偷摸摸打電話到底是跟誰打的啊?」秦晉看見褚青蘅又舉了下手,「現在有兩位都舉了兩次手了,要小心了。」他頓了頓,又道:「我沒有談過三次戀愛。」

褚青蘅看了蕭九韶一眼,他們都舉過兩次手,而他這次卻沒有動。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手來。

芮雲立刻幫倒了滿滿一杯啤酒,上面的泡沫還不斷往外撲,雙手遞給褚青蘅:「經歷豐富的人先干一杯。」

褚青蘅只得喝掉。

「我從來沒有被人求婚或者向人求婚。」

褚青蘅這回沒有動,卻感覺到身後有人動了動。

新來的女孩子們立刻驚叫起來,議論紛紛:「蕭科,你是被求婚了還是向人求婚?」「蕭科,你現在是單身還是有女朋友了?」「長得這麼帥,肯定不會是單身了嘛,而且法醫這個職業超酷的。」

褚青蘅不由苦笑,又不是拍電視劇,法醫也不過是普通人,甚至還不如一般的職業,更何況跟死人打交道總會有人忌諱的。

秦晉搭著蕭九韶的肩道:「你們新來的就是消息不靈通,他下周開始就正式調到我們刑偵了,生是我們刑偵的人,死——啊,不是,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我們刑偵的人。」

蕭九韶喝完啤酒,態度坦然:「是我向別人求婚,但是被拒絕了。」

竟然這麼坦白。褚青蘅看了他一眼,對方似有覺察,便也轉頭看向了她。而正好輪到褚青蘅了,她想了想,道:「我沒有跟家人或者朋友同住。」

莫雅歌舉起手來,咯咯笑道:「你這個問題選得倒好,打擊到我們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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