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東窗事發

地點,某中式的餐廳。時間,晚飯。人物三人,極不和諧的數量搭配。

葉念接過服務生送上的菜單,打開一頁頁往後翻,趁著翻菜單的間隙還抬頭看一眼另外兩人的反應。林修面無表情看著窗外街景,易雲初卻隱約有些坐立不安,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怕不回家做飯,爸媽也懶得開伙就隨便將就了……我還是回去……」

葉念看了她一會兒,感覺到她的不安猶如雪球,越滾越大,終於鬆了口:「那真可惜,我想我們三個人很少有機會坐在一起吃飯呢。」

易雲初站起身,勉強笑了一笑:「下回吧,總是有機會的。」不等她走開,林修皺著眉盯著她的眼睛:「葉念,我以為你需要解釋一下其中的用意。」

葉念剛要說話,忽然聽見身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撲倒桌前,抓起桌布上的茶杯直接向她潑去。事出突然,葉念根本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熱茶順著她的頭髮往下淌。幸好這茶水已經放得涼了,不然這一杯熱茶潑到臉上,非得燙傷不可。

「葉念,你這個雜種!目無尊長,賤貨!」女人尖利的嗓音響徹整個餐廳,引得周圍用餐的客人轉過頭來看。

服務生一時也被這突發事件給震住,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葉念拿起餐巾,隨便擦了擦頭髮上的茶水,緩緩站起身來平視對方:「伯母,我本來就沒有尊長,你讓我眼裡怎麼有你?」

葉念記憶里一直很懂人情世故的伯母頭髮散亂,聞言立刻尖叫一聲,紅著眼撲過來抓她。葉念眼明手快,立刻拉過邊上的椅子擋在自己面前。

一直站在邊上的伯父大步走過來,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想要怎麼樣?讓我破產?!讓我兒子進監獄?!」

「破產?那些財產本來該是你們的嗎?不過我也很是意外,你們居然還有空閑出來逛街吃飯。」葉念把沾濕的額發撩到耳後,毫不躲閃地望著對方,見他一拳頭揮過來也不避不閃。林修忙疾步過來,抓住對方的手腕,這個力道帶動桌子,服務生剛端上來的茶水全部打翻。茶水四濺,陶瓷的茶壺碎了一地。

葉念站著沒動,冷笑道:「你打過來好了,打得越重越好。你打完,我立刻就去驗傷。故意傷害罪,我一定要告到你們一家在監獄裡團聚為止。」

其實她也沒有預料到會有現在這個混亂的局面,她看到林修皺眉的模樣,也看見易雲初站在不遠處臉色煞白地盯著他們,眼裡有幾分含蓄的不可置信——她已經想明白之前那次見面的意義所在。

「你要做什麼都沖著我來!你為什麼要害阿皓?!」伯父捏緊拳頭,眼睛發紅,幾乎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為什麼?

這要教她怎麼一條一條舉例說明?

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律師上門來過,然後離開。外婆第二天就找到伯父家,她想請求他們不要做得這樣絕,不要把什麼都帶走。可是外婆回來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咳了一個晚上。葉念就聽了一晚上的咳嗽聲。

她後來才知道,外婆被伯母羞辱了一頓趕出來,離開時,伯母丟給她十塊錢。

那種感情簡直被刻畫得深入骨髓,除了痛恨還是痛恨。

不過是被迫變賣所有財產還債而已,這算什麼?根本還抵不上那痛恨的十分之一。

葉念還是笑,她覺得自己也瀕臨崩潰的極點:「我就是要你們變賣所有財產,變得一文不值。那又怎麼樣?這些東西是你們的嗎?白白享受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還回去了。我不要,但是也不留給你們。」

這時候,餐廳經理叫保安進來,直接把鬧事的人「請」了出去,示意服務生拿來乾淨的毛巾。葉念接過毛巾,隨便擦了下衣服上的茶漬,拿毛巾的手一直都在發抖,根本擦不幹凈。

林修和餐廳經理輕聲說了幾句話,把損壞的茶杯餐具全都照價賠償,才輕輕攬過葉念的肩,語氣平淡地說:「換家店罷。」

坐在林修的車子里,冷空調一直對著她吹,葉念隔了好一會兒才從幾近空白的意識中緩過神來,閉上眼靠在椅子後背上。

只聽林修淡淡地問了一句:「你現在好一點沒有?感覺好點的話,我開車了?」

葉念輕聲道:「好。」

林修沉默地把車子從停車位開到正路上,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葉念,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你這幾天一直很反常,尤其以今天為最。」

葉念用手背抵著額,無力道:「我今天不想談任何事。對於剛才餐廳里發生的事情,我更不想再提起。」

林修綳著臉不說話。

葉念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又繼續說:「剛才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真是很抱歉,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很幻滅,我居然會是這樣一個人。不過我真的不想再回憶一遍剛才的經歷,至少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想談到這個話題。」

「隨便你。」

兩人一路無話。

林修把車開進公寓的車位,下了車後重重甩上車門,顧自快步走在前面。葉念想叫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一樓大廳,正好電梯停在一樓,葉念還沒走到電梯前,就見那電梯門就在眼前緩緩合上,將她留在外面,宣告著這指不定何日才會結束的冷戰拉開序幕。

葉念搭了另一架電梯上樓,她沒有心思也不想花心思去安撫林修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她不主動開口和他說話,他也就一直保持沉默。

這中間,她同林修只說過一句話「是你先洗澡,還是我先」,結果對方一聲不吭,像是忍受不了似的沒看她一眼。葉念便顧自去洗澡,然後吹乾頭髮,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看見林修正在抽煙,煙灰缸里已經躺著一截被摁滅的煙頭。

他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看她,低聲說:「既然你不想和我談今天的事,那我只問你,你現在心裡很高興嗎?」

會高興嗎?

她以為會,可實際上一點都沒有,沒有一絲高興的情緒。

葉念搖搖頭。

「葉念,你該學著寬容坦率一點,不管是對誰。」

葉念蹙著眉,回答:「我願意這樣,就算不高興也願意。」

「……算我白費口舌。」林修將手上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你這一點,倒是一點都沒變。」

突然間,原本熱烈的感情在一夕之間變得可有可無。但這樣的氣氛,倒也不算是太過異常。兩個人都各自有忙碌的工作。隔了幾日,開始像從前那樣說話,有時候也會擁抱,但是再也找不回原來那種感覺。

葉念也想過要不要和林修徹底把自己的所有剖析開來,可是這個結果只不過會把既定事實引向更複雜的境地。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她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根本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怎麼還能像對付鉛筆字跡一樣,只用橡皮輕輕一擦就能變回原來的空白?

她的隱藏面太多,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樣讓它們不見天日。而林修身上不確定的因素也太多,她根本不知道該不該孤注一擲。

Matthew飛去了歐洲參加金融相關的大型會議,和幾位金融資料庫管理者接觸,回來時特別開了整個事務所有注會執照的員工的會議,詳細說明了歐洲現在正在研究的金融財務的預測系統。

葉念剛拿到執照,也參加了這個例會,其中涉及到一些計算機的專業知識,她完完全全是商科出身的,對於裡面的專業用語一竅不通。等Matthew開始舉例估算「一支xx股票的價格變動的計算機計算量為每個維度是十的九百億次方每秒,維度也大約是十的九百億次方每秒」時,她已經從昨天做過什麼事、前天又如何,回想到大前天拿到注會執照的事情。

她到底還是達不到林修這種「如果沒有必要一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的修為,身邊人過分靜默只會讓她心中不安,就沒話找話說:「……注會考試的成績出來了。」

林修坐在沙發上,一手拿了一份文件對比著看,聞言只是簡單地說:「是么。」

「我剛拿到注會的執照。」

「嗯,好。」

葉念站在那裡,忽然覺得很茫然。她到底想要什麼,她也想不出來:「我有點困了,想早點睡,你呢。」

林修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回到文件上去:「你先睡吧,我要再晚一點。」

那晚,她又做回了那個很奇怪的夢,一個人在長長長的樓梯上往上跑,不停不停地跑,樓梯盤旋著向上,看不見盡頭。她就這樣跑到精疲力竭,卻無法停止。凌晨時分醒過來時,她側過頭,看見枕邊男子的睡顏,那樣沉靜而俊雅,卻好像一個陌生人。

葉念迷迷糊糊地想,這個人到底是誰?突然想起是林修,可是林修又是誰?她又是誰?她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任何事情都會有發生和不發生兩種情形,而兩者的概率很可能是50%,我們做決策的時候,是絕對不能寄希望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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