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孢子也需要光合作用

葉念還記得,當年學校發的應屆生工作指導守則上,有特別標註出來:儘可能避免辦公室戀情,即使無法避免,也不要在公司里有任何接觸。

雖然和林修的辦公室在兩個不同的樓層上,但是上下班和中午休息時間基本一致。早上去公司時雖然和林修一起,但她還是堅持在離公司還差十分鐘路程的地方下車,然後走路過去,下班也是如此。

而一大早開始,杜曉杜就心情陰鬱,惱火地抱怨手上持有的基金損失不小,其他同事也紛紛訴苦現在的經濟形勢實在太差。

葉念有點心虛地把正在看的期貨板塊最小化,可是已經被杜曉杜瞥見,杜曉杜問她:「你也做基金和股票啊?」

葉念含糊其辭:「沒有,我只是偶爾做點期權期貨。股票我不太會,基本沒怎麼做過。」

杜曉杜嘆了口氣:「金融衍生品是好東西,槓桿效應,可是現在行情太差,十個裡面有九個半都是虧的。」

葉念隨口附和。臨近中午休息還剩下十分鐘的時候,電腦屏幕上忽然跳出一個文本,只見上面顯示出一行字:「中午一起吃飯?」這種頗有創意的交流形式,也只有林修會用。杜曉杜拿著外賣單問:「葉念,你要叫什麼飯?」

葉念想了一下:「生菜牛柳。」

杜曉杜慘兮兮地說:「真好,不用擔心體重問題,我大概只能吃茄子和土豆……嗯,土豆會不會熱量太高?」

葉念在文本上輸入文字:「不要,我中午叫外賣吃。」

「……寧可吃外賣也不願和我一起吃飯?」

「公司附近就這麼幾家餐館,你覺得我們一起吃飯然後被人看見的機率有多大?請把活動轉到地下,你沒見公司里的盆景植物被暴晒後都萎縮了嗎?」

隔了片刻,葉念等到對方的回覆:「暴晒?現在連最基礎的光照都沒有吧?就算是孢子也需要光合作用。」

葉念忍不住笑開,看得杜曉杜在一邊直哆嗦:「拜託你別笑了,這樣很嚇人的……」她把椅子拖過來,看見那個文本,小聲說:「嘖嘖,不愧是未來的技術總監,連聊個天都這麼有創意。」

「嗯?什麼時候要轉正了?」其實林修目前的工作範圍,已經是技術總監要做的了,只不過兩位老董事一直掛名技術總監和財務總監的職位。

杜曉杜打了個哈欠:「我也是聽人事部說的,今年經濟前景不好,馬上要有裁員和大換血,像這種不做事白拿工資的,肯定會被處理掉。」

文本上突然慢慢跳出幾個字來:「要不要順便幫你叫外賣?」

杜曉杜頓時大驚:「外賣?他居然吃這個!」

葉念看著她:「……那應該吃什麼?」

杜曉杜托著腮組織一下語言:「至少也該坐在精緻一點的餐廳,先上幾道開胃餐點,然後是正餐,餐後還有甜點,餐具都很精緻齊全,絕對不是一次性的那種……」

葉念一邊回覆一邊說:「沒有,他不挑食,連味道也不挑,基本有什麼吃什麼。」

「啊……真幻滅,莫非是小時候受過不準吃東西的體罰?」杜曉杜說完一句話,突然睜大眼,勉強克制住音量,「葉念,你你你——你們同居了?」

葉念轉過椅子,和對方面對面,微笑:「是啊。」

杜曉杜愕然了幾秒鐘,然後笑開:「嗯嗯,現在是快速時代。哪,別怪我沒意氣不提醒你啊,某些可能導致小生命產生的行為千萬要小心,至少要準備好藥片。」

葉念皺了皺眉:「說真的,要我去藥店買這東西,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買啊買啊的多買幾次就會習慣了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坐在椅子上,慢慢滑回自己的辦公桌邊,拿起桌上的電話開始撥號碼叫外賣。

多買幾次……

葉念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繼續和林修聊天:「你好像不挑食,也無所謂味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媽燒菜很難吃。」

葉念支著腮想,不知道林修母親燒菜能難吃到什麼地步,居然會讓林修對能吃下去的東西都不挑剔。

「儘管如此,還是很喜歡燒。」

那真是個悲劇。

「……卻越燒越難吃。」

悲劇的平方。

葉念好奇了:「你經歷過的最悲慘的一件事是什麼?」

「這是我一輩子碰見過的最悲慘的事情了……」裹著白大衣的年輕軀體趴在解剖室外的長椅上,聲音幾近乾嘔,「秦師兄,先幫忙代替我一下,我爬去吐……」

空氣里還浮動著福爾馬林藥水和某種甜腥混合物的味道,秦靖陽動作利落地在白大褂外套上橡皮衣,戴上薄薄的膠質手套和口罩,一腳踩下風門開關,然後走過去揭開蓋在解剖台上的塑料布,確認之前的已經完成的進度後,開始測量解剖:「心臟瓣膜彈性正常,閉關正常,冠狀動脈無明顯異常……」

伴隨著平穩的說話聲音,記錄信息的、敲打鍵盤的動靜也一直不停,中間還夾雜著風扇的雜音。

隔了好一會兒,已經吐掉半條命的學弟走進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噁心的……」

秦靖陽透過薄薄的鏡片看了對方一陣,語重心長地說:「這還不算最噁心的,悲慘的事也才剛剛開始。」

葉念走過街角。直徑三十米之內,沒有公司里的人,直徑三十米以外,無法目測到這個位置的情況。她拉開車門,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對林修說:「你還欠我一個回答。」

林修看了一眼後視鏡:「有么?」

葉念笑著說:「當然了,我問你印象中最悲慘的一件事是什麼,你一直東拉西扯不肯回答,我就越加想知道。」

林修抿著嘴角不說話。

葉念的好奇心不能被滿足,十分不甘心:「林修,說說看嘛,我們現在正需要互相的、更為深刻地了解對方,我保證不會嘲笑你的。」

林修看了她一眼:「這麼想知道的話就來賄賂我,我再考慮到底要不要說。」

葉念想了一想:「那麼我請你吃晚飯?」

林修輕輕笑了一笑:「這麼客氣?現在好像離發工資還差幾天吧,你太客氣了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葉念企圖挑起他的好奇心:「有一筆飛來橫財非要砸到我身上不可,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我沒有監視配偶經濟權的愛好。」

葉念忍不住皺眉:「林修,你能不能不要在這時候講冷笑話?」

雖然是同居進行時,葉念還是希望兩個人在經濟上能夠保持獨立。林修買下的公寓還在償付房貸的期間內,於是她就主動承擔下大半日常開銷。在外面吃過晚飯以後,葉念遵守之前的承諾埋單,這個舉動立刻引得周圍用餐的男士用鄙視且夾雜著羨慕的複雜目光看向林修。

林修對此安之若素。

葉念看了他一陣,若有所思:「你從前最悲慘的一件事,是不是被人當成吃軟飯的?」

林修伸手過去,屈起手指敲在她的額上:「胡說八道。」

「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葉念繼續糾纏始終得不到答案的問題,「那到底是什麼?你告訴我嘛,不要這樣小氣。」他硬是不肯說,她就越想知道,這是人的通性。

漸漸沉寂在昏暗夜色中的街道上,路燈開始亮起,整齊地連成一條線,遠遠延伸到看不見的地平面之下。

他們走得這樣近,手臂會在不經意間擦到。林修牽住她的手,餘光瞥見燈光在葉念側顏鋪散下的剪影,那樣柔和美好。一直說不清楚,也沒有辦法說清,這不能夠被數字化,無法只用1和0這兩個數字就能代表所有的數據,也不能代入一個公式或是一個定量模型,從而得到清晰且標準的解答,然而就是知道了,某種感情到來了,真實而鮮活地存在,萌芽、開花,或許還會結果。

只聽葉念說:「有個人對我說過,如果找到那個等待了很久的、值得牽手的人,千萬不要輕易放開他的手,也不要讓他放開手去。」

林修微笑:「那你現在握緊了沒有?」

葉念捏著他的手指:「快點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做人要乾脆!」磨了如此之久,終於換得對方讓步,林修無可奈何:「好好,先回家再說。」

「……那是剛進高中的時候,暑假,我媽爸吵架,自然是單方面的爭吵,我爸一向來都是溫吞脾氣,連話都不多一句。我媽則是火爆脾氣,見我爸不回應她,自顧自地去上班,就氣得哭了。」林修頓了一頓,忽然笑了笑,「說起來,類似的事情我們也做過啊,你後來有沒有被我氣哭了?」

葉念靜靜看了他片刻,然後眨了一下眼:「胡說,我才不會哭呢。」

僅僅是一瞬間,林修突然覺得葉念的眼神變冷,只是稍縱即逝,短暫地根本無法捕捉到:「後來,我媽發現家裡的……咳、衛生巾沒有了,然後哭著讓我去買,還指明要夜用的……」

葉念立刻很沒同情心地笑了出來:「然後你就去了?是在超市還是那種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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