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諾亞方舟

葉念按照陸晴簡訊息上顯示的地址,沿著主街道慢慢找過去,總算找到一家正在裝修的店面。隔著一扇玻璃門,身高腿長、面孔英俊的男子正跟著前來做裝飾設計的人員後面轉,一看見葉念推門進來,立刻笑得陽光燦爛:「葉念!」

葉念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就問:「陸晴呢?」

那男人垮下臉來,有點挫敗地說:「我們多久沒見了?你一見面不問我先問陸晴。」

因為他已經成為陸晴認定的未來男友。葉念為了避嫌,有什麼事情都是通過陸晴聯繫他,加上最近的工作實在太忙,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和他們見面聚會。

葉念環顧了一下店面,還是最簡單的白色牆壁,設計人員彎著腰測量各處的尺寸。這裡地段很好,晚上時候街市熱鬧,倒是很合適開酒吧。李斯梵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後就在自家開的小公司里上班,雖說是經理助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重要的生意交託到他手上。

南方私營企業極多,長輩白手起家,創業成功,因此也產生了一批富二代。李斯梵就隸屬其中。

李斯梵拉過邊上的旋轉椅,眼睛微微一眨,笑著問:「還沒有想好給酒吧取個什麼名字,你讀了這麼多書,不如你來想一個?」

葉念握著拳,最後還是忍住了,才沒有砸到對方引以為傲的帥臉上。這男人,都成年這麼久了,居然還喜歡裝可愛。不過必須承認,其殺傷力巨大,那個正在測量西南角面積的小女生本來還只是偷偷瞟幾眼,現在看得眼神都不移開了。

葉念靠在旋轉椅上,想了一下:「諾亞方舟,Noah''s Ark。」

李斯梵不知道這個聖經里的故事:「聽起來好像還滿有文化的,那就叫什麼舟好了。」他大大咧咧地伸出手臂擱在葉念肩上:「哎,你最近都很少和我們聯繫,是不是因為找了男朋友?可不要重色輕友啊。」

葉念冷冷地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這人不但說話沒輕沒重,做事也這樣,他這麼高的個子,人又一點兒都不清瘦,這樣把大半分量都擱到她身上,真要命。她現在一看見這傢伙,心裡就充滿了暴力因子。

李斯梵伸手拉拉她的臉,後知後覺地笑:「來,笑一笑。不然以後酒吧開張,客人看見你這張臉就要跑掉了。」

六七公分的鞋跟殘酷地在他腳上碾過,葉念怒了:「你要找酒吧女招待不會去請人嗎?實在不行就自己上陣。」

李斯梵苦著臉,直抽涼氣:「葉念,你……」實在太兇狠了,比起陸晴根本就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和這個從火星偷渡過來的生物說話,她恐怕就會暴走。葉念看了看時間:「我先走了,等陸晴回來就和她說一聲,我下次再過來。」

推開玻璃門,原本被隔絕的陽光直接照在身上,格外舒適。葉念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用不太確定的聲音叫了她的名字。

易雲初穿著天藍色的羽絨服,帶著藍色的羊毛帽子,笑吟吟地看著她:「這麼巧,居然又碰見了。」

葉念回以一笑,看了一眼她手上拎著的環保袋,裡面還有青綠色的菜葉探出頭來:「你趕不趕時間?不急的話我請你去喝下午茶。」前面的路口就有一家星巴克。星巴克在國外這不過是家連鎖的路邊咖啡店,在國內居然算是偏中高檔的消費。

易雲初啊了一聲,臉上神色遺憾:「今天只怕不行,我和人家說好了,要去一起做菜的。」

葉念驚訝:「你很會做菜?」居然連周末的娛樂活動都是做菜,葉念不得不承認她受到了一定打擊,她對家事幾乎可謂是一竅不通,以前大概能炒幾個最簡單的菜,而奕新的員工宿舍規定不能私自開火做飯,她從此走上了依靠打電話叫外賣的生活。

易雲初柔柔地笑:「還算可以吧。」

葉念好奇心被勾起:「你和誰約好的?許沫?」

如果她還不算很另類的話,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應該很少有人喜歡把做菜作為愛好且升級為周末的娛樂活動。

易雲初遲疑一下,有點不自然地說:「沈阿姨,也就是……林修的母親。」

葉念還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地做出了被震懾到的反應:「啊?」但是看見對方一臉尷尬神情,立刻改口:「咳,我隨口問問的,你不要介意啊。」

和易雲初分開,葉念仰起頭,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冬日陽光,緩緩吐出一口氣。溫熱的吐息立刻在冷空氣里變成氤氳白霧。

葉念想起之前林修的種種反應,不自覺地想,可能只是她太過敏感。

也許在牽手的那一刻曾經靠到最近,可也僅僅止步與此了。

年關的工作慢慢接近尾聲。同宿舍的同事們開始預定車票準備回家過年,葉念忽然覺得自己無事可做,只好主動留在公司加班。

共用客廳的同事小安是做前台工作的,套句總裁的話來說,前台的工作人員要個子高挑,長相好,還要會笑。小安的年紀比她要小好幾歲,長相甜美,高中沒讀完就離開家鄉外出打工,不久就輾轉來到本市。

但到底還是小女生,平時喜歡追八點檔偶像劇,看雜誌喜歡看甜美少女風格的刊物,站在前台看見有帥哥路過會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用手機抓拍下來,也會因為難纏的客戶而委屈地跑回宿舍哭。

葉念的性格偏於冷漠,平時安靜得可以當背景,和「同居者」們的關係一直不咸不淡。同在一家公司工作,或許還是同一個部門的,又恰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總免不了一些磕磕碰碰、不太好啟口的事情。有些性格很直白的同事,明明前兩天好得怎麼也分不開似的,過了兩天或許就吵得整幢樓的人都能聽見。

葉念和小安只是早晨見面打聲招呼的交情,然後大家各做各的,平靜而客氣。

唯一例外的一回,大約是連續加班剛告一個段落的晚上,葉念又間歇性的失眠。這真是不好的習慣,她在夢裡看見外婆蒼老慈愛而隱約悲哀的微笑,那種笑意像是貼附在乾枯的骨頭上,外婆無聲地向她說對不起——外婆已經很老很老,老到很吃力地做出口型卻再也發不出聲音的地步。

葉念驚醒過來的時候,正巧看見窗外有一輪很小、彎得厲害的月亮,床頭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才一點半,可她再無睡意,口乾舌燥,卻又無比清醒。

她旋開房間的門,走到客廳里去倒水。

只見小安趴在沙發上,客廳通向陽台的移門被打開,米色的帘子在風裡晃蕩。葉念端著杯子,有點尷尬,她敏感地感覺到自己恰好撞破了什麼。

小安仰起頭看見她,朝她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夢遊一樣地對她說話:「嗨,葉念,你也睡不著啊?」

葉念倒了半杯熱水,走過去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她想了想,決定避重就輕:「我有失眠的毛病,難道你也有?」

小安捂著嘴笑,畢竟現在已是深更半夜,弄出太大的動靜總是不好的:「你失眠?我奶奶也失眠啊,哈哈。」

葉念想著等下要不要給她幾片助安睡的藥片,雖然這對她完全沒有藥用價值。這世上估計沒有什麼藥片可以醫治好她的毛病。

小安扒著沙發扶手,飄忽地問:「葉念你說,喜歡和愛到底有什麼區別?」

這世界會如此多姿多彩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在於,在你周圍生活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不同的生活重心,各種各樣的性格和愛好,葉念想。而在屬於她的圍城裡,早已把愛情除名,她的神經已經被訓練到再不會為愛情而苦惱至失眠的地步。

從那年開始,就再也沒有什麼樣的痛苦是可以被超越的。

大學裡戀愛是必修課,從相識到分手,葉念從來沒有覺得這種「難過」會是如何不可忍受。

「喜歡和愛……有區別嗎?」不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題目,這樣的題目真的會讓深受其害的人明知痛苦還前仆後繼尋找真相,就和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有標準答案。葉念喜歡有確切答案的事情,比如高中時候的理科題目,比如現在會計報表上的數據,就算報表上有作假,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

小安苦笑:「怎麼會沒有區別,這樣的區別可大了。你可以喜歡一個人,但是你說不定永遠不會愛上他。」

葉念嘆了口氣,好在她反正也是睡不著,有事情讓她做也好:「一個人,你給他打上了『喜歡』的印記,自然就會把他的一切美化起來。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你只是喜歡一件衣服,然後把這件衣服套到另一個人身上,你就覺得是喜歡上了那個人,卻從來沒有意識到你真正喜歡上的可能只是那件衣服。然後,這個喜歡的記號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了愛——喜歡有喜歡的標準,而愛上什麼人又有另一套標準,這兩套標準其實相通的。」

小安愣愣地聽著,然後說:「不太懂。如果有一個人因為愧疚,感激之類的原因而愛上你,而你心裡也是愛著這個人,你會接受嗎?」

葉念點點頭:「當然。」

小安張大嘴巴:「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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