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計前嫌,李世民大力起用東宮舊人 老相襟懷

貞觀元年一月二十七日,正在豳州待得愈來愈焦躁的燕王羅藝遭到了豳州州兵統軍楊岌所率千餘州兵的突然襲擊。與羅藝所統帥的天節軍相比,楊岌所率州兵無論是人數還是戰力均相去甚遠。也正因為此,羅藝雖知豳州文武上下及地方百姓對突然進駐的天節軍幾度不滿,卻也萬沒料到被他軟禁在府中的趙慈皓和身居從六品統軍之職的楊岌竟敢用手頭那點在他看來連塞牙縫都嫌不夠的兵力以卵擊石。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些膽大妄為的地方兵一上來便先聲奪人,不顧環伺內外的天節大軍,竟自直取他設在北門內的中軍。

楊岌奪取城門幾乎未費吹灰之力,同樣打著唐軍旗號的豳州兵幾乎在守衛城門的天節軍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開進了城中,高喊著整肅軍紀,楊岌毫不猶豫地砍了兩名天節軍軍官的腦袋。南門既下,豳州兵毫不遲疑便沿著城牆垛道沖向北門,羅藝剛剛接到有黑色甲胄者殺人奪門的軍報,楊岌便率部殺到。

關鍵時候,新配備的短臂弩發揮了大作用,短短不到一刻接觸,羅藝的中軍衛隊便死得七七八八。來襲者身穿黑色甲胄,又配備野戰利器短臂弩,羅藝的第一反應便是洛陽的屈突通率玄甲軍來襲,驚惶之下被弟弟羅利匆匆扶上馬背,開北門狼狽逃出。羅藝一去,諸軍頓時喪失了鬥志,被楊岌切瓜砍菜一般屠了個乾淨。燕王長史陳奉死於亂軍之中,羅藝留在城中的妻妾子女均被俘獲。

楊岌當即回兵州署,解除了控制州署的天節軍武裝,將趙慈皓放出。趙慈皓連夜在城中張貼了安民告示,命所有天節軍軍士均到南門報到列編。同時緊閉豳州四門,在全城搜捕燕王府餘黨。

逃出城去的羅藝乘夜色向北連夜跑出了一百多里,最後在一個名字叫做「邵集」的小鎮子停了下來,在那裡歇了一日,方才派出從人去打探消息。兩日後親兵們紛紛迴轉,羅藝這才知道上了大當,豳州城中只有統軍楊岌所率兩千餘人。妻子皆陷,羅藝怎肯罷休,立時向各地天節軍散兵發出號令,限十日內向邵集集中,他準備回師踏平豳州。

過了七日,順利歸順建制的天節軍已然超過八千人,羅藝決定不再等,晚上他與弟弟羅利及司馬杜仲達商議半宿,準備次日誓師回軍豳州。

不料當夜警號四起,一彪騎兵殺進營來,狂呼:「朝廷敕命,殺羅藝者賞金三百兩!」卻是薛萬徹的兵到了。

薛萬徹與四日前抵達豳州,與趙慈皓一見面,立即向趙慈皓出示了皇帝於元月十九日通過尚書省詔告中外的敕書。得知趙楊二人已經先期一步將羅藝趕走,不禁嘖嘖稱奇,當即將被軟禁在府中的羅藝家人盡數收監,隨即派出兵馬,四處探訪羅藝下落。正好羅藝的親兵正在周圍各縣張貼告示召集兵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偵知了羅藝的中軍方位及軍情虛實。為防羅藝北遁,薛萬徹隨即點起兩千輕騎直趨邵集。在距羅軍十五里處隱匿行跡,一直到入夜才靠近羅營,一邊放火一邊殺了進來。

夜色之中羅藝一時間再難辨認敵軍人數,但僅憑殺來的敵軍都是騎兵一項即可知決非地方守城部隊。剛剛理順建制疲憊不堪驚疑不定的羅軍根本無心戀戰,大營很快便崩潰了。司馬杜仲達死於亂軍之中,羅利被薛萬徹活捉。羅藝單人單騎逃去,此番卻是再也不肯在大河以西停留半刻了……

貞觀元年三月,反叛的燕王羅藝攜其弟利州都督李壽死於遼北,首級傳於長安,大唐皇帝命以郡公禮葬之。

貞觀元年四月,趙國公太子少傅尚書右僕射封德彝染恙,奏請辭相,大唐皇帝不允,親往探視,並下敕撫慰令其在省靜養。

六月,尚書右僕射封倫病入膏肓,遂不治而薨,大唐皇帝大為悲痛,下敕輟朝三日,追贈司空,謚號密明。

封德彝一死,尚書省立時便空出了一個宰相位置。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頓時便來了精神,三省之內,蕭瑀居長,自他以下無論誰接任右僕射之職,都要空出一個中書令或者侍中的位子來,卻不知又會由誰來填補。眾人心中暗自猜測,現下奉命在政事堂「參議得失」的四位大臣,極有可能有一位要扶正。而這幾位大臣當中,功勞威望排在首位的自然是位列正三品上的兵部尚書李靖。李靖萬沒想到,自己小心謹慎在京城待了半年多,卻被封德彝的死一下子又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六月十八日,皇帝在東宮顯德殿召見了江國公侍中陳叔達。

「陳公,朝中大臣,都有誰可接任你的侍中一職,說來聽聽!」李世民開門見山地道。

陳叔達毫不遲疑地道:「魏徵、韋挺,皆是上佳人選!」

李世民想了想,搖頭道:「朕總歸要提拔他們上來,不過現下恐怕還不是時候。韋挺人才難得,只是做個參謀是好的,要他獨自挑起一省重任,朕還不大放心。魏徵遲早是侍中一職的不二人選,只是目下朕身邊許多事情還要靠他參謀議劃,暫時還不能放他過去。除了這兩個人,還有誰合適?」

陳叔達又躬身答道:「大理寺卿戴胄,中書令杜如晦!」

皇帝擰眉思忖半晌,微笑道:「廷尉司典天下刑獄,除了戴胄,朕還真不放心別個。克明確乎是個好人選,不過李靖專責北邊軍事,日常軍務還需克明操心!」

陳叔達躬身道:「侍中雖無兼典兵事的先例,陛下卻可立此先例!」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就是他吧!子聰,德彝公去了,這右僕射一職,目下朝廷之內,論資歷、學識、出身、能力,恐非你莫屬了!」

陳叔達看了皇帝一眼,面無表情極乾脆利落地答道:「臣不是那塊材料,請陛下明鑒!」

李世民一愣,詫異道:「這卻是從何說起?」

陳叔達嘆了口氣:「臣老了,忝居相職尸位素餐多年,愧對太上皇和陛下的厚愛!尚書右僕射主理行政,天下大至兵馬錢糧小至針頭線腦均是其職責所在,這個位子要個年富力強的人才能做得好。封密明公薨在任上,年整六十,他是心力衰竭累死在這個職位上的,他這個年紀來挑這個擔子本來便已經不太合適了,臣今年已六十有五,比他整整大了五歲,怎麼挑得起這副重擔?陛下身邊,房玄齡杜如晦皆在壯年,且賢德幹練朝野知名,與其讓臣這樣的老朽來勉為其難,何妨破例超拔,如此於國家於朝廷於陛下均相得益彰,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大唐皇帝獃獃地凝視了他半晌,嘆了口氣道:「子聰老相國,自朕登基以來,你說話越來越少了。以前父皇當國的時候,你雖說以謹慎寡言著稱於朝野,也還偶有諫言,自朕繼位以來,不管是朝議還是廷議,你往往從始至終一語不發。政事堂的諸臣子裡面,你的年齡最長,資望最深,說話分量最重。今日咱們君臣獨對,你不妨跟朕說說心裡話,你可是對朕登基以後冷落了你有所不滿么?」

陳叔達起身避席跪了下來,神色坦然地道:「臣焉敢?陛下天縱英才,弱冠之年便統率百萬大軍馳騁疆場,而立之年便已身登大位,陛下這個皇帝不是坐享其成,是一刀一槍認認真真靠流血流汗得來。世人只道皇帝威儀萬千,卻哪裡知道皇帝亦有皇帝的苦衷?自陛下登基以來,臣便知道陛下要做什麼,要怎麼做,臣不說話,正是因為臣身處高位,一言不甚,妨了自家祿位事小,若是壞了陛下的大事,臣便萬死莫贖了!」

李世民靜靜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武德七年,父皇疑朕陷害大哥,是你陳公替朕辯白了冤屈。武德八年,父皇聽信讒言,欲將知節外調,又是你在背後替我說了話,父皇才最終收回了成命。去年六月,太白經天,父皇惱怒之下欲將我鎖拿問罪,又是你陳公痛切陳詞,才將事情壓下了。六月四日晨,在北海池畔,若非你鎮定自若主持大局,父皇和我恐怕都不好收場。這些事情你陳公雖然做了,卻一句也未曾在人前說過……」

陳叔達猛然抬頭,正要說話,李世民卻揮手止住了他,笑道:「你不必多說,朕說這些事情,沒有別的意思,朕只想陳公知道,這些事你雖不說,朕心中明鏡一般。同樣身居相位,你與蕭瑀截然不同,他生性張揚迂腐,你卻生性平實內斂。政事堂六位宰相當中,朕最器重的人便是陳公你。去年一月朕被人誣陷,性命幾乎不保,當時你居母喪在家,朝中為朕說話的大臣倒也不少,卻沒有一個人能讓朕託付性命。那段時日朕整日惶惶不寧,只到那時候朕才知道,原來平日里和朕持君子之交不相往來的你才是唯一能夠幫助朕渡過難關的人……」

陳叔達眼中不禁升起了一陣霧氣,苦澀地笑道:「有陛下這番話,臣此生便是萬死,也不枉了。陛下,臣老了,又是太上皇所用之臣,忝在中樞,不僅不能助陛下為一代聖君,恐怕久在廟堂,反而會阻塞了賢達升遷之路。新皇登基,用人行政,均要有一番新氣象,陛下所用房杜王魏,此皆社稷之臣也,這些人此時雖品秩尚低,但日後必成朝廷棟樑,陛下要大治天下,務必早日令這些人出掌樞要。臣知道陛下的顧慮,房玄齡六月四日在政事堂向臣等索要印信,得罪了蕭相,是以他們之間的情形勢同水火,不能相容,陛下擔心房某出任右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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