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計前嫌,李世民大力起用東宮舊人 老而彌辣

陳叔達貴為宰相,又是前朝皇室後裔,受封國公,在長安的居所卻極寒酸不起眼,府第大門口連塊像樣的上馬石都沒有,門也極小,若不是上面一塊和周圍景緻極不協調的牌匾,李靖險些便走過了,那牌匾上是太上皇的御筆題字「敕造江國府」。

李靖下了馬,命蘇烈等人在府外等候,走入大門裡,向門子恭恭敬敬報了官職姓名,不多時內堂出來一個管事,向李靖打了一揖,賠著笑道:「將軍久候了,老爺有請大將軍內堂敘話!」

入內堂敘禮畢,分賓主落座,陳叔達笑道:「藥師入掌兵部,可謂眾望所歸了!」

李靖擺了擺手:「閣老莫要取笑了,李靖正是一頭霧水,前來請閣老解惑的!」

陳叔達哈哈一笑:「朝廷里翻來覆去,無非就那麼點事情,又有什麼弄不懂的?」

李靖嘆息著道:「皇帝今日在朝堂之上忽然作色,為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就黜落了一個侍中一個中書令兩位閣老,舉朝文武誰不心中惴惴?這個時候突然升我為兵部尚書,可笑房閣老卻口口聲聲說我『出將入相』,真是讓李靖惶恐不安無地自容了!」

陳叔達斂去了臉上的笑容,面色凝重地看了李靖良久,嘆息著道:「這又有什麼難猜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要大換武德舊臣了。」

他頓了頓,道:「政事堂宰相之中,尚書僕射地位最尊崇,中書令職責最重要,侍中名義上排班在中書令之前,實際上許可權最小,說起來不過是個裝點門面的花瓶罷了。而今皇帝加強了門下省的職權,實際上就是在分尚書中書兩省的權。尚書省管六部九寺十六衛,總攬行政軍事,權力太大了,所以陛下採納了韋挺的諫言,將尚書省的長官尚書令虛置不授,剩下兩名僕射,讓他們相互牽制,權力也就自然而然削去了一半。中書省的職責,說起來不過『知制誥』三個字而已,然則這卻是天下最要緊的權柄,皇帝要做什麼事情都要通過他們來草擬敕書,什麼都瞞不過他們,這個職位除了房杜,還有誰來做更能讓皇帝放心呢?至於說房玄齡說你『出將入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誰說兵部尚書就不可以拜相?以藥師你的功勛才略,就做一個宰相也是綽綽有餘的!」

李靖連忙擺手:「陳公莫要取笑我了,讓你說得我這心裡心亂如麻,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陳叔達笑了笑,卻不接他的話頭,反問道:「你知道如今皇帝身邊,最受信用的近臣是誰么?」

李靖想了想,道:「長孫無忌和房杜二公吧?誰都知道,這三個人是天策府的頂樑柱,陛下最信用的人,自然是他們!」

陳叔達笑道:「你說的不算錯,不過卻也不算對,皇帝如今最信用的人不過是一個區區五品官,就是秘書監新任的少監魏徵魏玄成。說起來他所兼任的秘書少監和右諫議大夫,都不過是五品職銜,然則其人居於帝側,所上諫言無有不納,又堂而皇之列席政事堂宰相會議,你說說看,他品秩雖低,如此權柄,不是宰相又是什麼?」

李靖驚訝道:「他不是三省首長,怎能入政事堂議政?」

陳叔達看了他一眼,笑道:「這許可權藥師你也有,你不知道么?明日午時政事堂議政,你便可以前去參與了!」

李靖大驚:「陳公,你就不要再拿我取笑了,我雖說出任兵部尚書,離著入政事堂可還遠得緊呢!」

陳叔達點了點頭:「兵部尚書確實沒有資格入政事堂議政,不過今日皇帝在顯德殿口述敕旨的時候,我記得除了說由你出任兵部尚書之外,還說了一句話,特旨參議朝政得失,是不是?」

李靖點了點頭:「是有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一直在想,這是什麼恩典榮耀……」

「這可不是什麼恩典榮耀,這是政事堂宰相的代名詞!」陳叔達冷冷說道。

「啊——」李靖大張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叔達耐心地解釋道:「自當今皇帝入主東宮以來,不管是廷議還是堂議,以前的規矩漸漸都變了。兵部尚書是三品官,諫議大夫是五品官,太子詹事主簿則是七品官,按照規矩,廷議堂議,這些人都沒有資格參與,可是皇帝給他們加了諸多名義,或曰參與機密,或曰參議得失,或曰參與朝政,便一個個入預樞務。這一層凡京城官員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這個參議朝政得失,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房玄齡說你是相,原本也是不錯的!這道封拜敕文,只要他不拒草,老夫不拒署,你這個『相』便算做定了!」

李靖迷惑地道:「如此七品官也可以拜相,豈不是亂了朝綱?」

陳叔達哈哈大笑:「藥師怎麼如此迂腐?什麼是相?秦漢三公即是宰相,至漢中大司馬大將軍均可為相,至後漢尚書令主掌內廷,是真宰相,大司馬大將軍不加『錄尚書事』亦不得為相,最近這幾十年來,三省並立,尚書中書門下長官,朝野視之為宰相,然則尚書令原先不過是皇帝身邊的總書辦,中書令為宮內宦官之長,侍中為侍從之長,都不是什麼顯赫的祿位。便是現今,老夫為侍中,名雖為宰相,實則也不過是個三品職銜罷了。只要有宰相之實,七品官便不能拜相么,這卻又是哪一家的規矩?」

李靖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點頭。

陳叔達又道:「其實,這不過是陛下的權宜之計罷了,陛下登基,自然要改換宰相班底。然而武德年間的舊臣不能倉猝撤換,陛下信任的能臣幹員目下品秩太低,驟然間超拔,有礙物議視聽,說起來陛下也是不得已啊……」

陳叔達沉默良久,嘆道:「藥師啊,我與你舅舅韓公相交莫逆,有一件事,還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抬起頭看了看他,愕然道:「陳公但有差遣,李靖萬不敢惜力!」

陳叔達緩緩道:「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一陣子,你上一道彈劾奏章,就說老夫年老驕狂,君前無狀,應予嚴懲就是了……」

「啊?」李靖又一次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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