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計前嫌,李世民大力起用東宮舊人 出將入相

大朝畢,如在雲霧中整整泡了半日的文武官員們深一腳淺一腳地步出了顯德門,帶著滿心的驚惶和不安各自散去。剛剛進京便遭遇如許驚人的朝變,李靖自然也難免心神不寧,雖說升任兵部尚書是喜,但新皇帝用人如此多變,卻又讓他對自己的升遷惴惴不安。宇文士及先後侍奉四朝天子,高士廉貴為皇后的娘舅,二人根基均不可謂不穩,不過轉眼之間,一個賦閑在家一個左遷外任,雙雙罷相。直到現在想起殿上的種種情形,李靖腦中還一陣陣眩暈,他不禁暗自搖頭苦笑,看來自己確實是老了,不過是官場上尋常的升升降降,便讓自己魂不守舍,真不知道這些年來戰場上的生死搏殺是如何過來的。他正自胡思亂想,卻聽到背後有人呼喚:「藥師公留步!」

他愕然轉身,卻見中書令房玄齡邁著悠閑的步子自背後趕了上來,他急忙站定躬身施禮道:「原來是房相,李靖有禮……」

房玄齡搖了搖手,躬身還禮道:「藥師公客氣了,玄齡新入中書,怎敢妄稱宰相?恭喜藥師公出掌兵部,陛下此刻正在顯德殿偏殿等候,要召藥師公獨對!」

李靖吃了一驚,連忙道:「李靖何人,怎敢讓陛下久候,我這就隨閣老去!」

房玄齡點了點頭,與李靖一道轉頭往回走,邊行邊道:「藥師公是朝中前輩,又是公認的一代名將,才兼文武,出將入相,日後前程不可限量,同殿為臣,還望藥師公多多指教!」風遺塵整理校對。

李靖心中一凜,笑道:「我一介武夫,只曉得軍前廝殺排兵布陣,才兼文武、出將入相這八個字可是萬萬不敢當。兵部尚書雖說是文官,卻專職典軍事,李靖這輩子與中樞政事無緣,宰相之職器宇宏大,非凡夫俗子所能望……」

房玄齡笑了笑:「藥師公不必多言,主上乃五百年不世出的曠代英主,說起識人,放眼天下也無人能望其項背,這『才兼文武,出將入相』八個字,雖是前朝考語,卻經常掛在陛下的嘴邊上。」

「臣李靖叩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進了顯德殿偏殿的李靖半分不肯苟且,恭恭敬敬對著大唐皇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行了行了,你也上了歲數了,就不要這麼辛苦了!」李世民笑著揮手道。

「朕知道,今天在朝堂上,朕把大臣們嚇得不輕,怎麼,你李藥師一世英雄,也對這等事有所忌憚?」皇帝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李靖收拾著袍袖從地面上站起身來,也笑著答道:「臣這十餘年都在戰場上度過,朝廷里的事情大多不懂,只是天威不測,做臣子的若是沒有這點恐懼之心,天下早已大亂了。聖人說的教化仁愛,首先便是要尊王,其次才是攘夷及其他事,尊王就是教天下的臣民對君主要尊崇敬畏,這是歷朝歷代立國的根基……」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錯,聖人的言行,有這層意思在裡頭。好了,閑話少敘,咱們說正題,這些日子來朕一直在想,突厥這個北方強敵不滅,大唐的邊境就永無安寧之日。漢平匈奴,高惠文景四代皇帝卧薪嘗膽六十餘年,朕恐怕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像現在這樣子,突厥年年入寇,朝廷歲歲備邊,何時是個終了之局?輔臣們有人持和親之議,朕所不欲取,大唐的男人無能,讓女人去擔當大任,沒有這個道理。這件事情上,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李靖沉吟了片刻,道:「與突厥之間的戰爭不同於統一天下之戰。我大唐為的並非兼并土地廣納人口,而是從根本上擊破殲滅其強大之軍事力量,遏制其進行大規模戰爭的能力。雖說目的如此,但若不通過一場根本性的戰爭,這個戰略目的恐怕不易達到。」

他頓了頓,抬頭見皇帝靜靜聆聽,並不插言,遂繼續道:「戰爭終歸較量的是敵我雙方的實力,臣以為目下最緊要的是整頓舉國農耕,增加糧食儲備,同時大興馬政,為建立一支強悍震懾宇內的騎兵軍團打下基礎。對敵方面,近幾年內不宜擅動刀兵,但要不間斷地使用反間手段,挑動擴大其內部矛盾,突厥部族眾多,內部紛爭不絕,只要其內戰連綿不斷,無論是誰,便都沒有獨力南侵的能耐。隨著時日推移,我大唐愈來愈強,而突厥則愈來愈弱,待時機成熟,只需一場如去年般的大雪,便能教老頡利陷入萬般艱難的絕境之中。其時朝廷遣一大將,率數萬騎兵北出長城,臣親率一支輕騎以為偏師,深入敵境遠襲定襄,則龍城之戰便將重現。在此之前,臣以為應審時度勢,先取梁師都,將朔方全境納入朝廷版圖,如此我大唐鐵騎便有了穩固的北進戰略基地。」

李世民站起身來轉了兩圈,語氣略有些激動地問道:「以你之見,一切準備工作均就緒,需要多長時間?」

李靖躬身應道:「臣以為前後需八年時間,最短最短也不能少於五年,時間再短,我們便不能言必勝了!」

「三年!」

「什麼?」李靖不能置信地抬起頭,兩隻眼睛傻獃獃望著皇帝。

「三年!」李世民斬釘截鐵地重複道,「你這個兵部尚書什麼也不必做,用三年時間,給朕訓練出一支適應草原大漠作戰環境的騎兵來,人數不必多,但一定要精悍。全國的軍隊,不論是元從禁軍還是地方府軍,還有朕一手帶出來的玄甲精騎,你看中哪個便調走哪個,馬匹挑最好的,盔甲、刀劍、弓矢,所有裝具都用最好的,且要制式配備便於補充。朕給你特權,要錢要糧可以直接到戶部去批,不必由部到省政事堂會議御前會議地走程序。至於匈奴的內亂,朕前月便已經埋下了引子,這方面朕親自負責,你不用管,練好你的兵,準備打大仗。朕要趕在你李靖騎不動馬之前平滅突厥!」

李靖後退一步,跪伏在地衷心道:「陛下聖明!」

皇帝轉過頭凝視了他良久,忽然笑道:「藥師啊,你這個人,讓朕說你什麼好呢?你的戰功卓著,說起來就是封你一個異姓王也不為過,然而蹉跎至今,半壁江山都打下來了,還僅僅是個郡公。朕身邊的這些將軍,再過一陣都將得國公之封,叔寶封胡國公,知節封盧國公,敬德封吳國公,他們跟著朕從虎牢關一直殺到玄武門,從龍擁立之功,朕必須厚賞……」

李靖暗自嘆了口氣,說來說去,皇帝還是說起了這個話題,看來這件事情不說個清楚明白,不僅自己睡不安穩,就是皇帝也萬難安寢。

他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緩緩說道:「諸位將軍從龍有功,臣不羨慕,不管是於太上皇還是於陛下,臣都是罪人,不敢言功!」

李世民負起手來回踱了兩步,斟酌著詞句道:「上次張亮去找你,是朕遣他去的,朕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塗,事情過去了,朕也不願意深究,但朕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李靖神色從容地道:「臣知道那是陛下的意思,臣沒有給張亮確實應答,是臣故意裝糊塗,臣有罪,甘願受陛下懲戒……」

皇帝擺了擺手:「懲戒云云,不需提起,朕今日提起此事,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朕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意思!」

李靖抬頭道:「皇帝初,陛下救臣性命於太上皇駕前,究竟是想收臣為自家羽翼呢,還是想為國家朝廷留一有用之身?是公心還是私德?」

李世民笑道:「那時候朕還沒想這麼多,救你當然是出於公心!」

李靖躬身道:「這就是了,臣是大唐的臣子,卻非太子或秦王的家將。臣雖也姓李,卻非皇室成員,陛下的家事,臣自然不敢與聞,也實在不願與聞。」

李世民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問道:「若是朕與廢太子建成真的刀槍對陣,當其時你究竟幫誰?」

李靖毫不猶豫地答道:「臣誰也不幫,臣是軍人,手中的刀槍是用來應對外敵的,不是用來參與內爭的。」

李世民凝視了他良久,苦笑道:「原來如此……」

從顯德殿出來,李靖才發覺汗水已將內衫打濕了。適才當殿對答他雖坦然淡白,然而心中對皇帝能否接受這個解釋卻也暗自打鼓。在玄武門外上了馬,隨從他回朝的中軍將領蘇烈上前道:「末將恭喜大將軍了,榮升兵部尚書,這是莫大喜事啊!」

李靖苦笑了一聲:「你們懂什麼?在朝里做官,升遷未必是福,降黜也未必是禍……」

蘇烈愕然道:「大將軍,這是……」

李靖卻不再多說,揚起馬鞭道:「不要多問了,隨我去江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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