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虛張聲勢,李世民單騎震退百萬突厥兵 用人所長

薛萬徹感慨萬千地凝視著站在顯德殿大殿中央等候他的太子李世民,他未進這顯德殿不到兩個月光景,一切已然物是人非。在他六月二日領了太子令去城郊預備郊送大禮的時候,他無論如何未曾想到短短十幾個時辰之後這位當朝太子便在玄武門內飲恨黃泉。古來兄弟爭位刀兵相見的例子不少,陰狠如魏文帝,也不過讓弟弟作個七步詩罷手,似唐室這般明刀明槍在皇城內上演一出全武行的卻是史無前例。他原本是降將,不覺然間竟然置身於宮闈血變之中,這些日子在山野藏匿,許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此刻都想通了,他極後悔自己未學李靖和李世勣恪守臣道遠避儲位之爭,一個多月以來吃不好睡不好,人整整瘦了一圈,此刻回到東宮,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了。他遲疑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道:「罪臣薛萬徹,覲見太子殿下!」

李世民看著他半晌無語,良久方道:「見過你家兄長了?我請他轉述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薛萬徹點了點頭:「太子不念舊惡,罪臣欽佩得很!」

李世民一笑:「兩方敵對,各為其主,談不上什麼罪不罪的!你雖是建成心腹,卻也是朝廷良將,於國家有功,建成信用你,並不為錯。我赦免你和叔方,並不是故作姿態,也是為國惜才。俗話說國難思良將,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委實不是內訌的時候,也正是你們大顯身手報效國家的時候。建成舊人當中,王珪現在門下省任諫議大夫,朝廷上議事之時從不計較自己東宮舊人的身份,當言之時當仁不讓;魏徵在我身邊做詹事主簿,此次宣慰山東,誠心為國臨機處斷不避嫌疑,國士無雙,在大事上我萬不會猜忌你們,望你們也不要自疑!」

薛萬徹躬身道:「臣不敢!殿下但有差遣,臣自當效命!」

李世民問道:「涇州李藝是你的故主,這陣子因為建成的事情,他頗有些芥蒂。我和他打交道不多,依你看,此人如何?」

薛萬徹沉吟了一下,道:「燕王秉性剛烈強悍,猜忌心重,凡事不言利便不會沾身。前與東宮往來,是希望先太子登基能夠放他回幽州封邑。臣以為殿下即使對他再加以恩遇,其亦萬不能安心!不過此人打仗是把好手,戰場上縱橫往來,不含糊!」

李世民問道:「他會重新舉兵反唐,為建成、元吉報仇么?」

薛萬徹搖了搖頭:「他不是不切實際的人,這樣的事他萬不會做,臣以為倒是應該防著他率軍回幽州抗拒朝廷。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如今突厥大軍壓境,他的天節軍又責守要衝,一旦出了變故,外憂內患,朝廷恐怕顧不過來。」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錯!以你之見,該如何防著他這一手?」

薛萬徹道:「殿下可遣一軍往守豳(bīn)州,只要豳州不失,他便不能東渡大河,即便作亂,也不至於累及朝廷分兵照應,顧此失彼!」

李世民嘴角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道:「你說得不錯,不過那麼做就太明顯了,那是逼著他現在就造反,在突厥大軍未退之前,他能不反還是不反得好,我明日便行文十六衛府,就由你薛萬徹領一支萬人軍馬往守三水!」

薛萬徹大吃一驚:「讓臣下去攔截燕王?」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你可願意?」

薛萬徹斟酌再三,單膝跪下朗聲道:「末將領命!」

魏徵進了東宮,恰好與薛萬徹走了個對臉,兩人相顧愕然,良久方才相視一笑,淡淡打了一個招呼,便岔身走開。

進了顯德殿,卻見李世民全身朝服,穿得極正式,似乎要出去的樣子。魏徵愣了一下,躬身行禮。

李世民擺了擺手:「你剛從山東回來,一路上辛苦了?」

未等魏徵答話,他又道:「你這一趟,解了朝廷的後顧之憂啊!你在半路上發回來的奏表我看過了,不就是放了兩個人嘛,你是特使,可便宜行事的,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再嘖嘖煩言煞有介事地上這麼一道章?我已經知會了尚書省,罰去磁州太守周孚半年的俸米,也讓他長長記性。你來得正好,我要到長生殿去覲見父皇,你陪我走一遭罷!」

魏徵愣了一下,隨即領命。

李世民也不騎馬也不乘輿,便這麼安步當車一路出了顯德門。他身材挺拔,兩腿頗長,步子邁得大,魏徵跟在後面頗為吃力。不多時李世民發覺了,這才將步子放緩,笑道:「人的習性當真要命,縱然想改,也都是刻意為之,不知不覺之間便本性畢露,在軍中待得久了,無論幹什麼都是風風火火的,似乎時間總不夠用似的!這毛病一時半會恐怕不好改。」

魏徵淡淡一笑:「行動坐卧是小節,不礙的,只要軍國大事審慎穩重,吃飯走路略快些也算不了什麼!」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笑著問道:「李世勣那邊是個什麼意思?」

魏徵道:「殿下放心,世勣歷來以『忠義』二字治家治國,萬不會有逆志。他托我回覆殿下,『東宮云云宏義宮云云,蓋非臣所知,但有敕命,臣謹奉不悖,國家有事,世勣不敢惜身懼死』。」

李世民一愣,步子不覺停住了,隨即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李世勣,原以為他是個什麼時候都四平八穩的好好先生,不想竟然也能說出這等硬邦邦的言語,我與他打了這麼長時間交道,倒是還頭一次由衷對他道一聲『佩服』!」

魏徵笑了笑:「古人云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世勣便頗得此中三昧。當年在蒲山公帳下,事未決諸將皆向前,唯世勣立而不語;待事決,諸將皆默然不敢當其任,唯世勣領之。我與他相交多年,深知其人衲於言而敏於行,曉進退,明起倒,多年勤慎練達恪守臣道,殊為難能。」說著他嘴角帶著笑意道:「那年蒲山公歿,世勣為其備棺槨,後來和我說,做一天臣子便要盡一份心,這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是一個道理!」

李世民聞言又是「撲哧」一個莞爾,嘆道:「看來有機會,我還要好好領教一番才是。」

他頓了頓,斟酌著道:「北面的軍情愈來愈緊了,我已經給李世勣發去了敕命和調兵符節,東北方向有他在後面給王君廓撐腰,我心裡踏實了許多。如今大敵當前,容不得我們慢吞吞四平八穩地處置內務了,這一仗不僅關係著長安的安危存亡,也關係著天下能否太平百姓能否安樂。這些日子我腦子裡滿都是軍事,其他的事情都顧不上了,有時候想得頭髮痛,你有什麼想法不妨也說來聽聽,決策之前集思廣益,便不容易出差錯!」

魏徵沉吟了一下,道:「臣于軍事上是外行,此刻讓臣說,臣也說不出個門道來,殿下常年領兵,多經戰陣,對於用兵一事自是嫻熟,殿下所思之策,可否先說給臣聽聽,臣或許可為殿下拾遺補闕。」

李世民嘆了口氣:「戰場上的事情,所謂計策謀略其實都不過是花巧罷了,真正打起仗來,還是要看雙方的實力。如今兵力上我們是劣勢,騎兵數量上相差得更加懸殊,目前朝廷所能動員的兵力,滿打滿算不過二十二萬上下,其中騎兵不超過六萬人,而東西突厥聯合,五大部落同時出兵,最多可以出動將近二十八萬精騎,若是不徵發關內和荊襄一帶的衛府,在總軍力方面我們便是十足的劣勢,這一條,我們不可比。再說戰力,我們手中的二十二萬人馬,大多都是從軍多年的老兵,作戰經驗豐富,膽子也大,在戰場上應變能力較強,幾支人馬當中,唯有任瑰所部沒有經歷過大的戰陣,打起仗來可能要吃一些虧。然則我們數支軍馬分別來自山東、東南、關內、關外、冀北諸道,平素不相統屬,甲胄兵刃馬具裝備,除天策軍外皆非制式,且說起來都是一方諸侯,平素誰也不肯服誰,如今要他們統一聽命服從指揮,恐怕也難,何況李藝的天節軍反與不反恐怕還在兩可之間,這樣一支軍隊,能夠發揮出平日七成的戰力便不錯了。反觀突厥,其人其兵自落生便在馬背上過活,騎兵作戰對於他們來講便如吃飯睡覺般自然簡單,其戰略大開大闔,極少花巧但求簡單有效。行動來去如風,以劫掠支撐糧秣供給,以戰養戰,他們精於騎射,單個為戰之力極強,雖隸屬不同部落,但階級簡單節制嚴緊號令如一,這一條我們又不可比。我所慮者,如今朝廷剛剛經歷了一場大變故,人心尚未完全安穩,值此多事之秋,恐怕這一仗打起來兇險異常。」

魏徵跟在後面,默默地聽完了李世民的分析,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殿下所言隱憂恐不盡然。殿下入主東宮,到目下為止不足兩月,值此朝野矚目的當口便逢此大敵,心中自然難安。這一仗打贏了還則罷了,若是輸了,且不說朝廷面臨遷都之危,殿下的名聲威信,頓時將一落千丈。因此這一仗不僅關乎朝廷安危社稷氣運,同時還干連著殿下自己的身家性命。臣以為,這一場戰事表面上看雖是軍事,然則實際上卻是一件絕大政治!」

「哦?」李世民一愣,不由得停住了步子。他回頭看了看魏徵,笑道:「玄成未免太小看我這個太子了吧?若說我頭痛這件事只是因為這個區區太子之位,恕我萬難認同。我若不能以社稷安危天下興亡,焉能招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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