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建成巧布局,李世民幹將遭斥 玄奘西行

靈州大捷的訊息傳到長安,已經是五月初八的事情了。倒不是李靖和屈突通有意拖延,峽口大戰之後,二人率部日夜兼程追擊頡利,在夏州附近與突厥後軍又小戰一場,斬首五百。但頡利可汗主力畢竟破隘北還。直到野狼坡之役六天以後,柴紹派來的信使才帶來了西線未發現突厥主力渡河跡象的軍報,至此李靖和屈突通才確認頡利已經北還,這方著手擬就報捷的奏表。捷報傳到南省,裴蕭兩位宰相額手稱慶,聯袂至兩儀殿奏告李淵。至此皇帝懸在北線的這顆心才算放了下來,當即決定次日在太極殿設中朝以賀,敕令太子諸王公柱國及所有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全部參與不得缺席。

太極殿內裝飾一新,李淵高居御座之上,笑吟吟地俯視群臣道:「你們都說說吧,此番靈州大捷,有功將士當如何嘉獎?」

裴寂是領班的宰相,見皇帝問話,當即出班奏道:「陛下,依李靖、屈突通聯銜奏表所議,此役靈州都督任城王兵陳靈夏,截斷北寇歸路,論功為第一;霍國公平陽君秦州都督柴紹,全殲入寇秦州之敵,斬一特勤三俟利發,功次之;蔣國公兵部尚書陝東道大行台尚書右僕射屈突通及時率師馳援,致使頡利敗退,功再次之;永康縣公東南道行台兵部尚書璐州道行軍大總管李靖率部遲滯頡利軍於靈州以南,功末之。」

李淵微微一笑:「若是真的按他們奏表上排出的這個次序封賞,朕豈不是真的老糊塗了?太子,你說說看!」

站在左首第一位的監國皇太子李建成出班奏道:「兒臣以為,李靖率軍與頡利苦戰一日夜,始獲大勝,應為頭功;屈突通率部及時趕赴戰場,最終導致頡利北逃,功次之;霍國公率部全殲頡利偏師,又陳兵於大河之東使北寇不能西竄,功再次之;任城王守御北邊,縱敵入寇,其後又不能阻敵北竄,無功有罪,應予懲處。」

李淵聽得連連點頭:「太子所陳,方是實在公允之言,中書省擬敕,李靖以功領南陽郡公,授尚書省兵部尚書,賞金百兩,明光鎧一副,回京就任;屈突通升任陝東道大行台左僕射,賞金百兩;柴紹尚食奉御,賞金五十;道宗嘛……算了,朕的侄子,守衛邊疆的郡王,數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此番過就不罰了吧!」

說罷,他偏過頭問站在右首第一位的秦王李世民道:「秦王以為呢?」

李世民緩步出班奏道:「論功賞爵,父皇處置至為妥當。不過兒臣以為,李靖遙領兵部尚書則可,回京就任似應暫緩!」

李淵本以為他要為任城王李道宗鳴述不平,卻不料李世民隻字未提此事,卻提出這麼一個不近情理的建議來,他皺起了眉頭問道:「為何?」

李世民躬身答道:「頡利此來雖未竟功,然則國都以北道路郡縣,其悉熟之,不出數月,其必傾巢南下,再犯邊界,直取長安。李靖精於戰陣熟知兵略,有他在靈懷原慶一帶主持大局,或能為我朝集結兵馬籌措緩急爭得時機,待得北部邊患消弭之際,再調其回京到省實任不遲。」

李淵目光忽轉凌厲,語氣冰冷地問道:「你說頡利數月之內必然再次南下,有何依據?」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答道:「父皇是知兵的,此番頡利南下,只帶數萬人馬,不克州郡不掠牛羊,殊為可疑。而其縱橫於南北東西,所跨地域之廣,亦是史無前例。兒臣年初曾遣十餘名出身草原的斥候遠赴塞北打探消息,突厥各部落均在積蓄牛羊肉乾及草料行具。突利與頡利二酋數月之間曾會晤多次,雙方於今年二月互質一特勤,如此鄭重其事,若說只為此番出動數萬騎兵擾我邊防,兒臣實難置信。故而兒臣以為,此番頡利南下,只是為了勘察道路探我虛實,為大軍突入我北部邊防直撲長安預作演練。」

李淵靜靜地聽著,頃刻間面上神色變了數變,待李世民說畢,他緩緩掃視了一眼眾臣:「你們呢?你們是什麼意見?」

眾文武面面相覷,這個時候,誰都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說一句話或者說錯一句話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太子、秦王。因此李淵追問了兩遍,竟無一個人出來說話。

李建成自方才李世民說話開始便在心中暗自計較。他和李世民雖是政敵,但對於李世民在軍事戰略方面的才具,他心中還是有數的。因此他一邊注意聆聽李世民的奏對一邊暗自盤算分辨,分辨李世民這番話究竟是切實可信還是危言聳聽為了給自己離京帶兵尋找借口。此時見無人說話,忽地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正欲出班奏明,卻見台級下一個五品服色的官員站了出來,卻是掌管天文稽定曆數的司天台太史令傅奕。

傅奕跪下奏道:「陛下,今年元月初九,龜蛇雙變,主北帝生異,夷君二度南來。秦王所言,與天象暗合,臣以為是!」

李淵瞥了他一眼,笑道:「連太史公都如是說,你們呢?就沒有什麼想法?」

裴寂輕輕咳嗽了一聲,上前出班奏道:「陛下,軍國大事,以天象決之,臣竊以為不取。況秦王所言,多為揣測之言,未得實據,終歸不能確信。頡利方在靈州之戰中大傷元氣,即便起兵南來,總要休整半年左右,數月之間,恐無力南行。」

他這話立時引發了軍方重臣的反駁,率先站出來的是李淵的堂弟淮安郡王李神通,他出班奏道:「老相國這話是不知兵者之言,凡軍國大事,多是事先揣測預料,而後逐條定下應對之策,須知戰機難得稍縱即逝,若等事已發生再行處置,恐怕我們這班文武早就做了階下之囚了。」

趙王李孝恭雖說不願意得罪裴寂,卻也深以淮安王之言為然,在一旁略略頷首。

李世民恰於此時又說道:「父皇,靈州會戰之前,屈突老帥曾給兒臣來了一封信函,詳細述說了他與李靖蒲州軍務會議詳情,對於頡利此番率偏師擾我州軍的目的,李靖所料與兒臣略同。」

李淵淡淡笑了笑:「是啊,讓你這麼一說,朕也覺得這後背上涼颼颼的。若是頡利在三個月內當真再度南下,且率師十萬以上,那麼朝廷部署在京師以北的軍隊恐怕就真的不夠用了。何況各路軍馬不相統屬,指揮節度不便,局面似乎危殆得很呢!」

尚書右僕射蕭瑀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敕命秦王以天策上將北上提調節度諸路軍馬,速將天紀、天節二軍西調聽秦王節制,以增強北方防務。另外并州都督李世勣麾下軍馬近十萬,如今河東諸事已定,應命一偏將率五萬兵至蒲州待命,以應緩急。尚書省臣與裴相不過多辛苦幾日,繼續為大軍糧秣給養奔走勞碌一番罷了!」

李淵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笑數聲道:「蕭瑀,你出主意倒是真會挑時候啊……」

他冷冷地掃視了諸臣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此事再議!眾卿還有何表,一一奏來!」

見皇帝發了脾氣,眾大臣的心都懸了起來,再不肯輕易發言。李世民也暗自嘆息,蕭瑀雖說維護自己一片苦心,但做官做得未免笨了些,這道諫言上得也確實不是時候。

蕭瑀站在當中,不上不下,委實尷尬,此時退下也未免過於著痕迹,硬著頭皮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奏請陛下俯允……」

李淵皺了皺眉頭:「你還有何本?」

蕭瑀道:「有僧人號玄奘,東都人士,欲請敕西行,往西域尊求遺法,望陛下俯允。」

李淵一愕,似是萬沒想到蕭瑀竟然奏出這麼一本來,脫口問道:「這個玄奘,去西域尊求什麼遺法?」

蕭瑀答道:「沙門中傳佛祖釋迦牟尼原為西域一國之王子,修禪得道,爾後得證大神通。故而中原佛法經文,多傳自西域,然則自漢以降,垂垂數百年矣,經歷代轉述戰火荼毒,經藏多殘缺不全者。故而玄奘請往西域一行,以證釋門正朔。」

蕭瑀本來就是南梁皇室後裔,歷來尊崇佛教,其祖父梁武帝以帝王之尊三次剃度出家,可見其對釋門之尊崇。立唐以來,為逐本正朔,唐廷公開明敕詔告天下,唐室乃道家鼻祖老子後裔,當得天下,是以奉道家為國教。然則內里無論是李淵還是太子秦王政事堂諸相,均當此為一穩定人心的權宜之計,治國理政遵循的都是儒術,唯有這個蕭瑀,在奉儒之餘篤信釋教,因其出身顯貴,朝野倒也無人非議。

然而此番他公然在朝堂之上為一僧人請敕,卻立時招來了異議。裴寂封倫等人雖覺匪夷所思,卻不好公然對蕭瑀大加駁斥,然而適才奏畢就退回班中的太史令傅奕卻按捺不住胸中的不滿,跨步出班道:「陛下,微臣有本奏!」

李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哦,傅卿但管奏來!」

傅奕侃侃言道:「自漢孝武皇帝以下,歷朝均以孔學為經,儒家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民安,民安則社稷興焉。而今儒、道、釋三教並立,亦非大事,然則承治理教化之責者,唯儒學耳。道家釋門,使之流於民間不致生害,則可容之;若其蠱惑人心危害社稷,則應以太平邪教視之。臣以為,道家沙門各修廟宇自領香煙,朝廷暫可置之不理,然則切不可明敕為其張目。蕭相貴為尚書宰輔,在朝堂之上為僧人請命,殊為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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