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建成巧布局,李世民幹將遭斥 終極對手

站在宏義殿里,侯君集才愕然發覺今日所謂的「議事」竟然只有李世民和自己兩個人而已。他一邊行禮心中一邊納悶,秦王從兩儀殿一回來就命人知會自己宏義殿議事,卻不知是什麼事情這般緊急。不過從李世民除了自己誰也不知會來看,似乎事關重大機密,不欲使人知曉。

他正自胡思亂想,卻見李世民疲憊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在偏席坐下。

「今天叫你過來,是想聽聽你的見識。」李世民嘴角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說道。

侯君集穩了穩心神,應道:「請殿下明言。」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長安局面複雜,我自不懼他,只是敵我難明,這一層著實讓本王躊躇難解。臨陣對決,總要分清敵友才好用兵,否則縱有良策,也無異於自蹈死地。我只想聽你說一說,如今長安城內,誰人可為盟友,誰人是敵手對頭。」

侯君集心中頓時一凜。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大王問的是朝廷省中還是……」

「我問的是長安城內,不是內廷三省!」李世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侯君集怔了怔,抬頭看了李世民一眼,卻見這位秦王殿下目光炯炯,正盯著自己,急忙一揖,脫口答道:「大王位在天策上將,居諸王公上,故而環顧天下,有資格做殿下盟友的,不過四五人耳。趙王、任城王、燕王、李靖、李世勣這些實權人物大多不在京中,只有趙王目下逗留京師動向不明。雖說沒有明確消息表明趙王是太子的人,但是臣私下和張亮議過,這位王爺狡猾圓通,順風即倒,如今大王在京師處在下風,萬不能指望他來雪中送炭;再者,他的兵權和威望全在東南一隅,即便是盟友,在長安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頓了頓,說道:「朝廷中樞,蕭相公、宇文閣老、陳閣老都是可以信賴的盟友。只是他們手中都沒有兵權,縱使有心,也斷難幫得上什麼忙。尚書省六部、九卿、御史台情況就複雜了,這些官員品秩不高,平日自然謹慎小心,輕易不敢捲入宮闈之爭。除了大理寺卿崔善為曾在張亮一案時對我們施以援手外,別的人此刻大多都在觀望風向,若是朝局對我們有利,他們就會倒向我們,若是朝局對太子有利,他們就會倒向太子。」

李世民點了點頭:「崔善為是正人,他不是站在我們一邊,他是站在朝廷一邊,所以他那個不算。你似乎沒提到封德彝?」

侯君集點了點頭:「是,這個人臣拿不大准,說他是友,總覺得隔著一層;說他是敵,他一直以來卻又心向大王。此人沒有蕭相的耿直,也沒有宇文公和陳公的誠摯,臣下覺得,這個人心性太深,城府頗嚴,欲謀大事,還是避開他為妙。否則萬一事情敗在他身上,反為不美。」

李世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水,道:「繼續說!」

侯君集應了聲是,道:「長安城的兵權,主要握在七個人手裡,大王自己是一個,統領城防的京兆都督劉弘基,統領玄武門禁軍的常何、敬君弘、呂世衡,統領東宮六率的薛萬徹,統領左右長林的謝叔方。其中尤以劉弘基和常何兵權最重。常何嘛,乃是大王一手提攜上來的,問題不大。劉弘基此人素來沉默寡言,雖在京兆為官,平素不愛結交王公大臣,此人是友是敵,臣下不敢斷言。不過……」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不悅道:「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今日是密議,沒有什麼說不得的。」

侯君集道:「劉弘基畢竟是行伍出身。殿下在大唐軍中威望極高,就算劉弘基不會助我們,但臣下想,關鍵時刻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當不會拒絕。」

李世民一笑:「雖說一同廝殺過,畢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武德三年以來我便沒再節制過他,你這個推斷恐作不得數!」

侯君集笑了笑:「臣下終日與武人為伍,對於這些大老粗的心思自認還算明了。沙場上升上來的武官,只服沙場上打出來的統帥。莫說劉弘基,就是太子視為心腹愛將的薛萬徹,提起大王的軍功都欽服不已。這是不能以事主畫線的,軍人各為其主,但也都佩服英雄好漢。趙王雖說受上命敕封,在軍中說話卻遠比不了李藥師,就是這個道理!」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長安城內我們處在劣勢,所以臣下以為與其指望盟友相助,倒是不如指望自己來得踏實。」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說敵手吧,我們有哪些敵手?強弱如何?」

侯君集乾脆明了地答道:「正面之敵有三,太子、齊王、裴相。太子和裴相是強敵,齊王是弱敵。太子之強,強在其位在東宮名正言順,也強在其手下軍權兵力數倍於我;裴相之強,強在其德高望重、地位尊崇,在朝中一呼百應;齊王之弱,弱在其兵力不強、威望不著、名位不正。」

李世民表情淡然地看了看侯君集,「哦」了一聲,似乎還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就在一瞬間,侯君集腦海中靈光一閃,頓時胸中一片豁然開朗,他已經明白李世民今日為何特地在宏義殿單獨召見自己了。

他故作遲疑狀,抬頭看了看李世民,咬著牙道:「臣下以為,還有一個最大的敵人,力量強到了無以復加,才是大王生死眾兄弟沉浮之所系!」

李世民二眸子中閃過一道寒光,語氣生澀地道:「沒什麼,今日就你我二人,想說什麼就說吧,本王不會怪罪於你!」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氣:「大王,陛下心向太子,不管殿下立下何等功勞,無論太子犯下何等錯失,陛下都會貶抑殿下回護太子。陛下被祖宗制度和深宮婦人迷住了雙眼,遮住了雙耳,也捆住了雙手。所視皆非社稷之所視,所聽皆非萬民之所聽,所行皆非聖君之所行。大王,只要今上仍為宵小之輩所蒙蔽,殿下縱然再有天樣大的功勞,恐怕終歸無濟於事!大王,當今陛下,才是您在長安城內最大的敵人啊!」

「住口!」李世民眥目皆裂地怒吼道,他伸手指著侯君集寒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他說話之時,胳膊不斷抖動,帶動袍袖晃動,顯然是已經惱怒到了極處。

侯君集毫不慌亂地答道:「殿下不必發怒,前些日子,敬德已經講得足夠明白,我等兄弟追隨大王,無非是指望跟著大王做一番出將入相的大功業。如今大王天命所歸,卻限於君臣父子兄弟名分不肯向前。殿下,君集聞得天下者但守天地祖宗可也,綱常儒教,不過是治天下之術耳。漢高祖得天下,其父尚在,難不成高祖禪其位於太公?」

李世民厲聲反駁道:「劉太公養育高皇,於天下卻無尺寸之功,自然不能受大位。父皇於晉陽起義兵,招討天下,定鼎關中,豈是高祖太公可比得的?」

侯君集面不改色地應道:「若依大王所言,今上該得關中,大王則該治天下。殿下如今做的事情,乃是惠及子孫萬民的大事,李姓一家的敦睦,與天下萬民福祉相較,孰輕孰重?如今京城局面已到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臣下等的身家性命,九州百姓的康寧熙樂,繫於殿下一念之間,殿下當知取捨!」

李世民雙拳緊握,一張俊朗的面孔憋得通紅,渾身不住地顫抖,似乎已然對侯君集大逆不道的言辭怒到了極處。

侯君集卻全然無視李世民那有如實質殺人於無形的目光,兀自侃侃而談道:「臣等從殿下,是為了拯萬民於水火理乾坤於亂世,不是為了李家一姓之私。殿下若不能拋卻個人家族情意,又如何能取信於天下臣民?如今殿下被逼無奈,不得已而行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悖逆之事,正是為了使天下君臣相濟、父子相親、兄弟相愛。此正謂四海不安社稷不寧,大王不下地獄,更待誰耶?」

侯君集字字散發著金石之音的話語在偌大的宏義殿里繞樑迴響,大唐朝天策上將秦王李世民卻面如死灰般呆立在書案之後,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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