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厥精騎來襲,李世民欲藉機脫離京城 智深若海

「常公既用在下為幕賓,馬周自當竭誠用事以報常公知遇之恩。如今京師局勢一日緊似一日,常公身負皇城宿衛重責,斷然撇不開這天下第一難纏的家務事。於此性命交關的當口,常公切不可再對周有所疑忌提防,內剛則外嚴,里疑而患生,如不能推心置腹,窮書生就算留在府中,恐也無益於常公。」

馬周短短几句話,立時讓常何鬧了個大紅臉,他訕訕笑道:「我請先生來本就是為了商議大事的,又怎會猜疑先生?馬先生是飽學之士,常某是個粗人,這些日子裡若是有什麼事情得罪怠慢了先生,還望先生海涵則個。」

馬周擺了擺手:「常公不必和我兜圈子了,馬周自入幕數月以來,承常公以士禮相待,又有什麼委屈處?如今時局不寧,朝政維艱,我只問常公一句話,還望常公據實相告。」

他轉過身來,二目炯炯地凝視著常何,一字一頓地問道:「東宮和宏義宮,將軍究竟站在哪一邊?」

一句話把個堂堂帝國皇城禁軍統領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面色極為尷尬地看著馬周。

馬周冷然笑道:「此事關係你我的身家性命,常公切勿再以虛言相對。常公若是信得過馬周,便請實言相告,若是信不過馬周,也請言明,馬周即刻離府,如此兩不相誤,其善大焉!」

常何愕然半晌,爽然大笑道:「先生言重了,我既待先生以士禮,又怎會信不過先生?只不過事體重大,牽涉諸多,常某位分非常,先生不問起,倒還真不敢輕易言及。」

他用手捋了捋鬍子,坦然道:「不瞞先生,自從常某就任北軍以來,太子曾數次對常某流露出招攬之意,我並未回絕!不過,我追隨秦王殿下多年,一直效命鞍前,秦王和尉遲將軍曾在武牢亂軍之中救過常某性命,就是玄武門禁軍屯署統領之位,也還是秦王殿下提攜才得任之。所謂知恩圖報,即使秦王殿下失勢,常某也斷斷不會落井下石,妄做小人。」

馬周緩緩坐回了坐席上,皺著眉頭說道:「常公是如何回覆太子的呢?」

常何笑道:「我對東宮來人道:『請太子放心,常某既是大唐的臣子,自當效命陛下與儲君,需關照處,不消說的,自當盡心儘力!』」

馬周追問道:「如今太子與秦王勢同水火,一場蕭牆之禍就在眼前,常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常何苦笑道:「我職位卑微,又能如何打算?我雖應了太子,卻從未做過背叛秦王的事情。秦王雖有大恩惠於我,卻並不真正信任我,前番我陪同他前往東宮赴宴,話里話外還在敲打我呢。馬先生,說老實話,我手中的兵權雖緊要,終歸是個五品末吏。似這等帝王家事王子之爭,斷然沒有我置喙的餘地。別說我管不了,就是當真讓我管,我也不敢管。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捏死我都不過舉手之勞。我誰也得罪不起,實指望能夠外方邊塞領兵,躲開京城這個是非圈子,不過看來無論是陛下還是太子秦王恐怕都不會同意。留在京里,一旦事起,除了做縮頭烏龜,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了。」

馬周瞥了常何一眼,心知這個外表粗豪不文的將軍實際上心細如髮,直到此刻仍然不肯對自己交底。他心裡明白,卻也不故意說破,神情懇切地道:「恕我直言,別個躲得開,常公卻是躲不開的。常公身負宮廷宿衛之責,掌管禁軍兵權,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要謀大事都不會放過常公。」

常何嘆道:「但願陛下能夠允准秦王赴洛陽,如此便能消弭一場塌天大禍了。」

馬周搖著頭道:「將軍此乃一廂情願。陛下在太子和秦王之間舉棋不定左右搖擺,早已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封秦王於洛陽,固然是兩全其美之策,然於大唐社稷而言卻是飲鴆止渴之策。今上在位或許還能隱忍彈壓,一旦今上龍馭歸海,還有誰能阻止大唐天下四分五裂?這是明擺在那裡的事情,誰還看不明白?就算陛下不聽太子齊王的一面之詞,裴寂、封倫、宇文士及等政事堂諸相公的意見,陛下恐怕不能當耳邊風置之不理吧?更何況還有趙王、淮安王、竇公等勛臣外戚,這些人就算不向著太子,為江山社稷計,也絕不會坐視陛下重蹈前漢分封覆轍而緘口不言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更何況河東鎮守李世勣剛剛當上山東道行台左僕射,坐席還沒坐熱,就又來了一個親王凌駕於上,他心裡能舒服么?這些邊將的意見也許不受重視,然則滴水匯成江河,陛下就算心意再堅定,能抵得住這些大王公爵宰相將軍的齊聲反對?陛下畢竟不是漢孝武皇帝那樣的剛愎獨裁之主。說到底,出洛陽號召天下,不過是秦王殿下的一個美夢罷了!」

常何越聽越是心涼,他聲音略帶些嘶啞地問道:「那秦王豈不是已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么?」

馬周的神情凝重了起來:「秦王若是真的就此放棄抵抗任人魚肉,他就不是縱橫天下十餘年不敗的天策上將了!」

他嘆了口氣,語調沉重地道:「這些日子裡,我在常公書房之內遍覽了自義寧元年以來大丞相府及尚書省發下來的所有邸報。秦王率軍征伐,數次皆悖常理,出其不意,從而變不可能為可能。武牢戰竇建德,直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位殿下平日里雖說謙恭下士,每臨戰陣卻其志如剛,雖千軍萬馬亦不可奪。沒有這份堅毅果決,秦王也不會成為太子儲位的最大威脅!」

常何聽到此處臉色已然變得慘白:「你的意思是說,即使秦王不能出洛陽,也不會束手聽命於太子,反而要拚死一搏弄個魚死網破?」

馬周冷笑道:「秦王若是沒有這種打算,當年又何必費盡心機將常公安排在玄武門禁軍屯署這樣的要害位置上?要知道,一旦京城內亂,不要說太子令秦王教諭,就是陛下聖敕沒有將軍你的點頭都出不了皇城。也就是說,一旦京城亂起,太極殿、顯德殿、宏義宮、齊王府無論哪一方離開了將軍你誰也控制不了局面。秦王殿下畢竟是軍功受賞武事嫻熟,無論行事布局,均在要害處預先做眼。這一層太子殿下雖說也看到了,終歸遲了一步。雖說目前在朝局上太子取攻勢秦王取守勢,但太子的攻勢,卻未免過於文縐縐了些……」

馬周說得驚心動魄,常何卻反而一掃方才的驚懼神色,雙目之中精光閃爍,語氣沉澀地道:「馬先生似乎已經算定了秦王在皇城之內有所圖謀了?」

馬周冷笑道:「這些日子敬君弘將軍於府中走動頗多,想必就是秦王殿下委將軍招攬的吧?」

常何渾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他此番才算真正領略了這個醉酒傲太守的窮酸書生胸中的見識城府。他來府中幾個月,每日只見他吟詩作畫撫琴弄簫,卻不想自己自以為機密的諸事沒有一件瞞過他眼去。馬周的文採風流自不必說,這份洞徹萬物的明達幹練著實讓人心折。

他強自按捺著心中的驚慌起身拜道:「常何身處危境,做事不得不萬分仔細,如有得罪先生處,還望先生海涵。」話語中雖略帶尷尬驚懼,倒是透了幾分至誠出來。

馬周嘆了口氣:「將軍何必如此,聖人云:『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君,機事不密則害成。』馬周一介書生,常公身負重任,怎能貿然輕信?」

他頓了頓說道:「如此說來常公實際上堅決站在秦王一邊了?」

常何點了點頭:「正是,不欺君,不悖主,常某別無選擇!」

馬周沉思半晌,拍案叫道:「好,承將軍看重,窮書生此番便與常公共擔這天下第一兇險的大事。如今諸事已現端倪,大禍為期不遠,我們需早作謀劃,未雨綢繆!」

常何愕然道:「雖說局面險惡,可如今朝廷內外都在為北面的軍務焦心操勞,文武大臣還眼睜睜盯著御北的帥位。陛下允了秦王出洛陽獨建天子旌旗,也畢竟還沒有真箇反悔。如今便說局勢不可為,是否為時過早呢?」

馬周嘆了口氣:「恐怕一點都不早了。數日之前中書省明發聖敕,調天策上將府長史房玄齡、司馬杜如晦離府另行委任。這是東宮重新向宏義宮宣戰的一個明白信號,一刀下去,便斬斷了秦王的左膀右臂。房杜二人乃是天策府的文膽,此番不得不奉敕出府,詔敕里甚至寫明『不得再事秦王』。太子棋步雖緩,卻是步步緊逼。秦王殿下周旋騰挪迴轉的餘地恐怕不大了!」

常何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說,太子是想將秦王身邊的文臣武將一個一個調開,使得秦王即使東歸洛陽,也不過是孤家寡人而已,從此對朝局再無掌控能力?」

馬周冷笑著搖了搖頭:「秦王縱橫天下十餘年,這等手段豈能困得住他?只要他在洛陽登高一呼,四海豪傑必然紛紛往投。只要出了長安城,秦王的聲望威名在長江以北如日中天。只有在京兆府,他才落在下風。太子雖說久居京師,畢竟不是不出宮門的紈絝之輩,這一層道理不會看不明白。他這麼逼迫秦王,有另外一層道理在裡面。」

常何道:「難道待得秦王勢孤,再用手段除之?」

馬周哂道:「那是齊王的如意算盤,太子若是肯行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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