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厥精騎來襲,李世民欲藉機脫離京城 峽口鏖兵

峽口集距扼守長城關隘的靈州要塞八十餘里,距大河一百二十里,是大河南原之上一處不起眼的小鎮子,總共不過七十餘戶人家,然其地理位置卻極為特殊。峽口集是距長城最近的集市,中原和口外的商旅多在這裡歇腳打尖,集子里的馬市是靈州軍事禁區內唯一可以合法交易馬匹的地方。因此人煙雖然稀少,峽口集平日熙熙攘攘卻也小有繁華。峽口集得名於鎮西十二里的野狼坡,這野狼坡實則是一片高地,上下二十餘里寸草不生砂石遍地,峽口集恰好位於野狼坡與中條山北麓之間,故而得名。也就是這個荒無人煙的野狼坡,大唐武德九年四月廿四日,由突厥可汗頡利親自統率的將近三萬金狼鐵騎與大唐永康縣公、上柱國、璐州道行軍大總管李靖所率一萬江淮騎兵在此展開了一場空前慘烈的騎兵會戰。

江淮騎兵的編製較普通唐軍為小,全軍共計十府,每府千人千馬,皆為中府編製,只有作為李靖貼身護衛親兵的荊州親衛府是上府編製。江淮軍的戰馬遠不及突厥騎兵乘騎的塞外戰馬雄壯驃悍,衝擊速度也相去甚遠,其所長在於善跋涉耐遠途,從蒲州跨越數百里奔襲靈州,還能保有相當餘力。凡物有其利亦必有其弊,耐久力稍勝一籌的另一方面便是負重能力大打折扣,江淮軍的馬具裝備甲胄兵刃無論從質地上還是從性能上與突厥騎兵都難相抗衡。普通騎卒身著皮甲,挎一柄略帶弧度的斬馬刀,佩戴一副堅韌度較高的拓木弓,箭壺中的箭是唯一不打折扣的物什,每個騎兵的箭壺中都滿滿當當插了三十六支狼牙箭。李靖和各府的統軍將軍披掛的是通用的明光鎧,卻全是為了指揮節度便利。

作為此次北線防禦戰的前敵最高節度大將,對於敵我雙方的戰略態勢對比,李靖心中明鏡一般。唐軍與突厥軍不僅僅在數量和質量上差距甚大,即使在雙方的臨戰狀態上,唐軍也處於絕對的劣勢。突厥鐵騎雖是客軍,畢竟已經在附近盤桓了數月有餘,地理環境早已熟悉,且接戰之前已經足足休息了半日有餘;唐軍雖是主軍,卻是從長江一線臨時抽調北上,幾乎所有士卒都是長這麼大頭一遭來到大河以北,更何況連續行軍三日三夜,人未離馬馬未卸鞍,是地地道道的疲憊之師。唐軍唯一可恃者就是隱秘行軍突然出現在陣前,頡利可汗及其左右不明虛實心存顧忌,更無法判斷是否隨後還有援軍。頡利可汗雖然歷來飛揚勇決,但此番畢竟是率輕師孤軍深入,四周強敵環伺,稍有不慎就有全軍覆沒之虞。

唐軍突然出現,確乎在突厥軍的意料之外,待全軍上馬作好了臨戰準備,野狼坡上最高的地勢已為唐軍佔據,幾名原先布置在上面充作警哨的斥候兵飛也似的馳回本陣,有一個跑得稍稍慢了些,遠遠的一支狼牙箭自背後透胸而過,帶出了一蓬血霧。死屍的腳掛在馬鐙里拖回本陣,揚起了一路煙塵。

頡利可汗惡狠狠地注視著軍容嚴整井然有序的唐軍陣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朝著身邊的俟斤阿史德烏沒啜使了一個眼色,阿史德烏沒啜會意,縱馬出陣,勒住韁繩用漢語高叫道:「對面是大唐哪位將軍?請出來說話!」

李靖刀削斧刻般的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深吸了一口氣叫道:「擊鼓!」

咚咚的戰鼓聲陡然間在空曠的原野之上響起,讓所有陣前的將士心中驟然一緊。擊鼓進軍!阿史德烏沒啜有些詫異地眯起了眼睛,自己問話對方非但不答,竟然擂起戰鼓,連個照面也不願意打就要開戰。對面的唐軍人數不多,戰意何以如此強烈?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唐軍前軍兩千餘騎已然開始緩緩前進,騎兵們動作統一地拔出了馬刀向天揮舞,齊齊扯著嗓子高叫「殺——」,人數雖然不多,聲音卻極響亮高亢,一時間,鼓聲、兩千匹馬蹬踏大地的聲音都被這震人心魄的喊殺聲淹沒了。

阿史德烏沒啜雖然略感驚疑,卻並不畏懼,眼前這點騎兵,還不夠金狼鐵騎半天吃的。

就在此刻,就在唐軍中軍的左右兩翼,突然之間馳出了兩支輕騎,這兩支騎兵繞過高坡,分兩個方向斜刺刺向突厥軍陣的兩翼殺去。

兩翼的騎兵殺出陣位並不奇怪,讓阿史德烏沒啜略感有些彆扭的是這兩支騎兵殺出陣位時的速度。速度就是騎兵的生命,騎兵在戰場上的機動優勢以及強悍絕倫的衝擊力全賴遠高於步兵的速度。沒有了速度,騎兵就發揮不出任何的優勢。然而騎兵的速度卻絕非說有就有,不經過一段距離的加速,騎兵的速度所能造成的衝擊效果將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根本就發揮不出來。這兩支騎兵自野狼坡最高點兩翼一露頭,阿史德烏沒啜立即斷定,不管這兩支輕騎總共有多少人,必然是在坡後突厥大軍的視覺死角里經過了起碼數百丈距離的加速才殺出來的。速度雖不算快,但金狼騎兵要想將馬速提高到同等程度卻同樣需要百餘丈的加速,雙方陣線之間距離空間也不過四百餘丈的距離,恐怕速度還沒提升多少,兩軍便已遭遇。阿史德烏沒啜這才明白過來,擊鼓也好,前軍出陣也好,高聲喊殺也好,都不過是為了掩蓋坡後兩支偏師加速的馬蹄聲而已。他心中暗自冷笑,看來對面統軍的唐將倒是略通騎兵的奧妙,只是雙方實力相差懸殊,這種小伎倆根本不能扭轉強弱之勢,這種局面下如此輕率用兵,未免也太莽撞了點!

這兩支輕騎陣列不若前軍般齊整,每騎之間拉開距離較大,士卒們都塌著腰低伏在馬背上,幾百丈的距離,幾乎眨眼之間就還剩下不足一百五十丈,金狼軍的騎士們早已搭弓在弦,只待唐軍全軍進入射程。便在此時,唐軍陣中又是一陣急促的戰鼓聲,隨即「嗚——嗚——」的號角聲響起,隨著這令人心動神馳的號角聲,一面明黃色鑲著龍紋邊頁的大纛在野狼坡最高的地方豎了起來,那裡恰恰是唐軍中軍所在處。

一時間,頡利可汗和阿史德烏沒啜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突厥陣中所有通曉漢家文字的特勤和俟斤們都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弓矢,全然沒注意到兩翼來襲的輕騎恰於此時馬頭略偏,向突厥軍陣的兩側略去。

那大纛上光溜溜什麼飾物都沒有,只簡簡單單用楷書工工整整寫了五個玄色大字:「天策上將軍」。

曠野上仍然是敵寡我眾,眼前的唐軍騎兵也仍然就這麼多,背後五十里遠的靈州城也仍然沒有什麼異動,四月下旬的天氣,風沙雖大,陽光卻也仍然溫暖和煦,一切似乎都與方才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一股徹骨的寒氣卻在突厥大軍之中悄悄地蔓延開了,上至君主下至士卒,都被這自野狼坡高坡背後傳過來的莫名的寒氣感染得高度緊張起來。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那桿剛剛立起來不久的大纛上那微不足道的幾個楷字而已。

只有頡利可汗和少數幾個靈台尚且清明的將領才注意到了,在大纛一側,唐軍又打出了另外一面將旗,旗號上的字樣遠較大纛為多,寫的是「天策長史璐州道行軍大總管李」。

阿史德烏沒啜催馬馳了回來,對頡利可汗道:「應該是李靖的騎兵,我們在長安的線報傳回的消息,三個月前,唐廷正式發布了李靖任璐州道行軍大總管的任命!」

頡利可汗陰沉著臉「嗯」了一聲,開口道:「他什麼時候又做了李世民的行軍長史了?」

阿史德烏沒啜搖了搖頭:「那就不清楚了!我們最後一次接到長安線報是在夏州,最近兩個月的消息,回到牙廷之前恐怕我們無從得知。」

望著兩翼正在來回遊走射殺己方士卒的唐軍騎兵,頡利可汗握緊了雙拳道:「現在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關心的是這個李世民究竟在什麼地方?他手上有多少軍馬!」

阿史德烏沒啜疑惑地道:「這個李靖不會是在虛張聲勢吧?」

頡利可汗冷然道:「你了解這個李靖嗎?他是唐軍中的元老宿將,在唐軍平滅南方的戰爭中是指揮十餘萬軍馬的統帥,他的軍隊為李淵打出了中原以南的半壁江山。在大唐軍中,他的地位甚至比李世勣和屈突通還要高。這樣一個戰功卓著的將軍,除了李世民,還有誰有資格用他做幕僚?」

阿史德烏沒啜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李靖,原先似乎一直在趙王李孝恭行軍總管府做長史!」

頡利可汗笑了笑:「你認為以李孝恭的身份和高傲,他會做出打著別人旗號來壯膽子這樣丟面子的事情嗎?」

他「鏘」的一聲將彎刀擎在了手中,獰笑道:「李世民的大軍究竟是否就在附近,我們和這個李靖打上一仗就完全清楚了,就算是面對號稱在中原沒有對手的李世民,草原上狼的子孫也不會有絲毫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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