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厥精騎來襲,李世民欲藉機脫離京城 天策上將

「這是一個再明白無誤的信號,房杜二公一去,天策府立時少了兩根脊梁骨,大王等於斷了兩隻臂膀。詔敕里竟然連『不得再事秦王』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皇帝究竟存的是什麼心思?這不是生生逼著我們造反么?在這個時候下這種詔敕,明明是壓根就不打算放我們去東都,看來此番出蒲州提調諸路軍馬的事情也徹底泡湯了。」長孫無忌苦著臉嘆息道。

天策府軍諮祭酒張公謹不動聲色地道:「舅爺說這些都是沒用的,目下不是揣摩陛下心意的時候。陛下心意如何,我等大可不去管他,難道說陛下要我們全部自盡,我們也恭敬奉敕么?走洛陽也好,出蒲州也罷,其實目的都是一樣的,兩個字『離京』罷了!房公杜公雖去,只要殿下無恙,天策上將府就仍然是掌國之徵伐位列六省之上的頭等衙署。眼下還沒到事不可為的地步,當務之急是要議一議我們原先的離京方略究竟還有幾分實現可能,這個方略若是真的已經不能再用,我們也得訂出新的方略。離京有離京的方略,留京有留京的方略,大事上大王拿主意,我們只需擬定細務就是!」

侯君集冷然道:「弘慎所言不錯,是走是留,大王一言可決!」

坐在宏義殿主位上的秦王李世民見三名心腹臣屬的目光都轉向了自己,不禁微微一笑,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箋,遞給侯君集道:「這是屈突老帥自蒲州發來的急件,是講述李靖主持的蒲州軍務會議詳情及所定大致方略的,你們先看看吧。」

三個人接過來一一傳閱,信箋極短,轉眼之間已經看畢,長孫無忌臉色變得慘白,張公謹凝眉沉思,侯君集輕輕嘆道:「看來,李靖此役已是成竹在胸,出蒲州的事情,再也休提了!」

李世民輕輕吐了一口氣,說道:「你們的眼睛都盯著京城裡面,我卻更加關心北方的戰事。李靖不愧名將之稱,從判斷敵軍情形到下定戰略決心,時辰極短。我料頡利這一遭恐怕是要吃點小虧了,不過李靖手上就那麼點兵,想把頡利可汗留下卻是萬萬不能。你們大概在想,李靖這一仗打勝了,我們藉此番征伐的機會離京的大計就徹底泡湯了,是不是?」

三個人相互對了一下眼神,均未答話。

李世民似乎也沒打算聽他們回話,自顧自說道:「目前你們的心思都放在朝局上了,北方如此嚴重的軍情,你們誰也沒往心裡去。這也難怪,不離開長安,始終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都有這種感覺,何況你們?可是你們誰也沒意識到,就在此番的北線軍情里,既蘊藏著我大唐自立國以來第一遭大的外患,同時也暗含著我們擺脫京城險惡局面的一線生機。老子云禍兮福之所倚,正是謂也!」

侯君集苦笑道:「三萬敵軍,就算是金狼鐵騎,也未免太少了點,李靖和任城王的兵力雖說不強,但有屈帥在背後給他撐腰,大大小小打個勝仗絕不是什麼難事。到時候恐怕殿下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又要打個折扣了!」

李世民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我們且假設李靖所料不差,頡利此番身邊只有三萬金狼軍。你們且告訴我,這位可汗大人不遠萬裡帶了這麼點兵馬到長城以前究竟幹什麼來了?僅僅是騷擾邊郡破壞我朝春耕來了么?這個答案傻子都不信,頡利似乎還沒有那樣的閒情逸緻。是以本王以為,頡利此番,是打探虛實窺測路徑熟悉地理。以我和劉武周、宋金剛交手的經驗而言,突厥人做事情向來講求效率,這等沒有利益可言的事情他們會做?如此看來,突厥的大規模入侵,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此番頡利可汗回到漠北,恐怕最遲不出三個月,突厥大軍必然大舉南來!北方諸部落聯手,其總兵力當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這原本還算不得什麼,令我憂懼的是,頡利可汗現下對我大唐北部防線已全然明了,我們的兵力配備城防守備再無秘密可言……」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抬起頭掃視了三個心腹臣子一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此次,突厥大軍將置我懷靈慶原涇夏諸州於不顧,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直撲長安城下……」

宏義殿內鴉雀無聲,三名臣子面面相覷。長孫無忌是文官,不懂軍務,饒是如此,也被秦王李世民的大膽推測震駭得面如土色。侯君集和張公謹兩個武將卻立時命人取了長安以北的軍事布防圖來,兩個人默默研看著,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李世民不提倒還罷了,他這一提倒是真惹出了一個朝廷北邊防禦上的大破綻。自隋以來,對北部諸夷一直採取和親和塞防的策略,大唐定鼎立朝之後延續了隋時的御邊之策。因此長安以北雖時刻保持著十萬以上的兵力,卻絕大多數都集中在懷遠、靈州、夏州、秦州、涇州、慶州、原州等城牆堅厚穩固的郡城裡,但可機動調配迅速馳援各地的騎兵卻不多,且配置分散。

靈州都督任城王李道宗麾下四萬軍士,卻絕大多數是步卒,騎兵只有四府。太行道總管任瑰麾下兩萬人馬,只有三千輕騎。秦州總管駙馬柴紹手上兵力三萬八千,騎兵近萬,這是北方最大建制的一支騎兵部隊。此番趙王李孝恭進京勤王,所率四萬江淮軍中有五千精騎,再加上去年太原之戰北上增援的李靖部一萬江淮騎兵以及屈突通統率的一萬玄甲精騎,長安周圍可供調用的騎兵倒也有將近四萬五千人馬,總數雖與突厥動輒出動的十幾萬鐵騎相去甚遠,卻也仍然稱得上是一支大軍。無奈這四萬多騎兵如今分屬六名品秩不低的將軍統率,每名將軍麾下最多不過萬騎,最少的只有三千餘騎,且兵員素質、馬匹裝備、甲胄弓矢、刀矛護具均非制式,戰力也差別頗大。屈突通所率玄甲精騎是李世民苦心經營多年又經歷東征之役刀劍鋒鏑磨礪出來的精兵,士氣旺盛、裝備精良、戰技嫻熟、久經沙場,可謂當之無愧的唐軍精銳;而李靖麾下江淮騎兵雖然在馬匹裝具上略遜於玄甲軍,但其平日操練強度臨陣戰技戰力卻毫不含糊,這支平略南方戰爭中磨礪出來的騎兵是天下僅次於玄甲精騎的精兵;李道宗守長城數年之久,其麾下騎兵數目雖然不多,但多是久歷戰陣的老兵,作戰經驗卻極為豐富,面對突厥鐵騎進退自如陣法森嚴。除去這三支兵以外,柴紹麾下和任瑰、李孝恭麾下的騎兵就顯得稍弱,兵員大多是欠缺實際作戰經驗的新兵不說,平日的操練以及馬匹裝具武器配備都要遜色頗多。因此大唐朝廷此番集中在長安以北的部隊雖然不少,可機動的兵力卻仍顯捉襟見肘。若是此番東西突厥兩可汗當真集中十五萬到二十萬塞外騎兵聯軍南下越過北部諸郡直取長安,以目下的兵力對比而言,朝廷實是連一成的勝算都難保得。

張公謹用拳頭支著地面沉聲說道:「必須在三個月內統一京畿周圍兵馬的提調之權,尤其是騎兵,戰端一啟必須集中使用,否則力分則弱,中土士卒在長途奔襲馳援上遠遜塞外鐵騎,再加上互不統屬各自為戰,到時候恐難應緩急。」

侯君集立直了身軀道:「這就是了,北方戰局如此,縱使此番我等不能如願離京,一旦突厥大軍南下,陛下終歸還是要起用殿下。舉目朝中,德行謀略威望功績堪堪能夠統一提調數路大軍齊心戮力拱衛京師者,舍殿下更有誰人?我猜殿下的意思,還是要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到時候就不是殿下求著朝廷放行了,而是朝廷求著殿下出掌軍符。那時候殿下只要提一句將房公杜公調歸天策府建制,陛下斷無不允之理!」

長孫無忌於兵事戎機雖不擅長,這一層卻是早已想到了的。他掰著手指頭算道:「不只如此,一旦事態危急,朝廷上下但求破敵,其心之切,恐不下於今日我們離京之意。斯時不僅房杜二公要歸府治事,就是兵馬、財餉、器械、糧秣、胄甲之需,但凡我們提出,尚書省斷無推諉搪塞之理。大王自建天子旌旗於洛陽,必得人財齊備兵甲充足方能與朝中的太子鼎足而立。這一遭若是我們不能一次把東西要全了,以後再想要可就難了。」

坐在王座上的李世民卻似並沒有聽到他們的話,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半晌方才出言道:「你們適才所說,都不為錯。若能如此,當是上天眷顧。然目下我思慮所及,卻不在此。我所憂慮者,突厥大軍一向動作機敏來去如風,此番又熟悉了長安北方諸道郡縣的地理路徑,一旦南犯,必然是雷霆萬鈞之勢。恐怕朝中尚未議決,突厥聯軍已抵長安城下。那時縱然本王登壇拜帥,亦不過京都城守而已。還有,即使我來得及出蒲州建行轅,以目下的京畿兵力,無論是勤王還是與突厥決戰都遠遠不夠,必得從河東方向和河北方向抽調勤王之師。到時候李世勣和李藝是否聽調,就在兩可之間了!」

侯君集冷然道:「殿下放心,是時京師危急,不能共赴國難之臣,留之何益?殿下就是斬了他們,陛下和朝廷也斷不會怪罪羈言。我想京城被圍太子危難,那李藝當不會全然坐視,李藝尚且如此,何況李世勣那滑頭的老匹夫?」

李世民點了點頭,低沉地「唔」了一聲,算是認同了侯君集的見解。

侯君集低頭想了想,說道:「殿下所慮我們還不曾離京突厥就已經圍城,那確是大不幸事,當其時莫說殿下不能拋下闔城臣民獨自突圍逃走,就是殿下狠得下這個心背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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