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子東宮設宴,李世民設計自飲毒酒 息事寧人

大唐武德九年正月廿四一大早,太極殿外的廣場上便站滿了前來參與中朝的文武官員。二王爭儲,京城局面複雜,更有傳言稱今日李淵要下敕罷黜執掌天策上將府兼領朝廷軍政全權的秦王李世民,故此很多人心中均惴惴不安。此刻早朝時間已過,卻仍不見太極殿大門開啟,眾人更加驚疑,不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時近卯晨交際,內侍省少監趙雍徐徐從偏殿中走了出來,站定道:「諸位大人請少安毋躁,陛下此刻正在南省政事堂與相公們議事,有口敕著各位大人太極殿外候旨……」

文武百官聞言不禁面面相覷,政事堂宰相會議從來沒有皇帝參與的先例,皇太子或掌政親王若是沒有皇帝特敕不兼省務亦不能參與。大凡根本政務,均由政事堂先行會議決策然後上報皇帝裁決實行。偶有大政,皇帝也會召集相臣們共同商議,但那是君臣議政,地點當在兩儀殿,且會議參與之人由皇帝臨時指定,未必三省長官全部參與。從來沒有皇帝親自駕臨政事堂與宰相們同堂議政的規矩。

隨朝見駕的民部侍郎趙文英湊上前問道:「趙公公,相公們怎能如此託大?怎能讓陛下親自到政事堂議政?君臣議政,當在兩儀殿啊!」

趙雍眼角微微動了動,笑著說:「相公們在政事堂議政,陛下是去聽政。至於合不合規矩,那可就不是我們這班奴才能知道的了……」

趙文英看了看左右,見沒有人注意,壓低聲音問道:「太子和秦王也在么?」

趙雍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都不在!齊王殿下倒是在呢!」

趙文英聞言頓時愕然呆住……

此次參與政事堂會議的,除李淵之外,尚書令秦王李世民因病告假,由尚書省左僕射裴寂和右僕射蕭瑀代表尚書省參與,中書省由封倫和剛剛升任中書令不到十二個時辰的楊恭仁與會,門下省則是由齊王元吉和宇文士及兩位侍中參與。

政事堂屋子本來就不大,李淵的龍床擺進來後就越發顯得狹小局促。今日皇帝破例親臨門下省,所謂的「議政」自然也就改成了實質上的「聽政」,宰相們平日里議決國家大政的權力也就自然變成了述政之權。

「……皇太子身居東宮正位,承嗣社稷乃禮法當然。於此朝局將現明朗之際,太子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在宮宴上下鴆葯殺親弟,此事未免太不合情理,臣以為此事必須詳加查證。若斷定太子鴆秦王之事屬實,當有實據;否則糊糊塗塗處置了此事,不僅太子不服,百官不服,就是天下臣民,心亦難安!此事事關朝廷大政,若處置不善,則有動搖社稷安危之虞。」

裴寂話語不多,卻字字千鈞,封倫等人細細一咂摸味道,頓時覺得這番話里學問深廣,雖是在為太子鳴冤叫屈,卻隻字未提秦王如何,就算日後查出太子下鴆是實,旁人從他今日這番話里也挑不出半分毛病來。眾輔臣心中暗自欽羨:「難怪這老匹夫位居首輔始終聖眷不衰,當真老謀深算,利害得失,都被他計較到骨頭裡去了!」

尚書右僕射蕭瑀的說法卻一如既往地明確直白:「陛下往日向來以太子文德彰著仁厚無欺為人君之據,然則今日看來也不盡然。太子果無欺乎?據臣所知,自從張亮被執以來,東宮諸臣日夜彈冠相慶,皆雲昔日文干之仇今日始得相報。昔日罪臣王珪,未奉聖敕便私自回京,與在朝諸公多相合縱,也不見太子申斥責備。反倒巧言令色,為其謀得山東道行台左僕射的要差。恕臣直言,太子殿下才略如何暫可不提,其人性陰柔,偽仁善,頗似前隋煬帝未登大寶前模樣。無才之人或可以人力補之,無德之人,卻斷不能為九州之主。」

齊王聞言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蕭相兀自大言不慚,卻死死揪著太子的小辮子不放,恐非君子所為吧!你說的那些個事情,都是捕風捉影道聽途說來的,有幾件握有實據?王珪出任山東道行台,也是父皇親簡,這你也有話說?我倒納悶了,這大唐天下,究竟是陛下說了算還是你蕭相說了算?」

李淵輕輕拍了拍桌子,不悅地道:「今日你們議政,就事論事則可,若是你們一味相互攀扯攻訐,朕就不聽了。今天議政議的是張亮之洛案和東宮鴆酒案如何審結的事,別的多餘的話就都不要多說了!」

他板起面孔對齊王道:「你新入中樞,懂得什麼?蕭瑀在朝多年,素以禮法人倫著稱於世。他說話雖不中聽,卻句句皆是良實之言,他一片赤誠忠忱朝野皆知。你也是親王,怎麼連尊重朝廷重臣的禮數都不懂?此番朕不與你計較,如若再犯,朕就不輕恕了!」

李元吉平日雖然桀驁不馴,在老爹面前卻不敢太過放肆,喉頭哽動了幾下,終究沒敢再放厥詞。

宇文士及看了看皇帝,悠然開口道:「陛下,臣以為這兩案確乎應當審結了。如今京師人心浮動,百官不寧,朝野難安。這兩個案子分別牽扯到秦王和太子,震動委實太大。不管是東宮還是天策上將府,都不是臣子們能夠罔議的,張亮之洛,事迹確鑿,但沒有其他佐證硬說是謀逆,恐怕秦王不服。東宮鴆酒,太子叫屈,秦王卻表示不欲深究,似乎也別有內情。若依裴相所言,將兩個案子一一抖摟出來審個清楚明白,恐怕沒有數月半載下不來。這裡面涉案的人太多,地位太高,大理寺和刑部審不了。說句實在話,這兩案非三省長官同審不足以震懾涉案人等,而定罪,則只能由陛下運匠心聖躬獨斷。這麼一來,舉朝政務就全都耽擱了。」

皇帝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不審了?」

宇文士及乾脆地道:「兩案關鍵並不在於審而在於斷。皇家內務,外臣還是愈少與聞愈好。」

皇帝哈哈大笑:「你倒乾脆,一股腦兒全都推到朕懷裡來了。所有的事情都要朕一個人拿主意,朝廷設宰相何用?」

這一下將在場的所有人等都掃了進去,眾人不禁面面相覷,皇帝的這個話裡頭隱隱約約帶出幾分責備的口氣,這個時候進言,可是要格外地小心了。

楊恭仁畢竟初入政事堂,許多規矩還不甚明白,當時上前兩步說道:「臣以為這兩案應該區別處理,張亮之洛一案已經幾近審結,陛下也已經指定了此案主審,接著審下去就是了。東宮鴆酒案,可暫不牽扯太子,拿下負責筵宴安排的東宮洗馬魏徵及一干人等詳細勘問。若是果然案涉太子與秦王,再奏陳陛下,由陛下親審兩案,如此則三省不必張皇,政務也不會耽擱了……」

說起來,楊恭仁所說的法子確是秉公之論,齊王雖拿下張亮拷問至今,並未牽扯秦王;如此拘捕魏徵,也算對秦王有了個交代,卻又不必涉及皇太子。只不過在場諸人個個心懷鬼胎猶豫躊躇,事涉東宮與天策府的儲位之爭,一個不小心就會結怨種禍,蕭瑀和裴寂又分別偏袒一方各執己見,他這個剛上任的中書令驟發宏論,難免會讓封倫、宇文士及等人心中暗暗不快。

李淵點了點頭:「恭仁的見識倒是不差,不過朕所關心的,並非此二案如何審理辨明是非,而是審明了如何處置?若是張亮謀逆是實,如何處置秦王;若是東宮鴆酒是實,如何懲戒太子;若是兩案均屬實,那麼又當如何?朕今天到門下來,實是想在這個事情上聽聽你們宰輔們的意見。」

楊恭仁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方才眾人閃爍其詞,實是在迴避此刻皇帝提出來的這個棘手問題,自己一個不留神,竟然將這麼一個尷尬萬分的燙手山芋接到了手中。此時皇帝問話,不能不答,但這件事無論怎麼答都不合適,太子秦王二足鼎立,哪個都不是他這個剛剛升上來的正三品中書令得罪得起的人物。若是只有皇帝輔臣在場,說說也就罷了,但此刻齊王卻以侍中列席,他那張大嘴巴舉朝聞名,經他添油加醋傳將出去,日後連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了。因此他囁嚅了幾聲,竟是連一個完整的字都沒擠出來。

封倫嘆了口氣:「陛下這一問,恐非人臣所能回。皇太子是儲君,乃我大唐未來的九五之尊;秦王是親王,又是功勛赫赫位列三公之上的天策上將。此二人雖然涉案,畢竟是君;臣等雖位居三省中樞,畢竟是臣。君父之過,臣子不可輕議,更遑論懲戒處置了!」

齊王此刻聽得老大不耐煩,叫道:「父皇在此,君前論政,有什麼事情議不得?要我說,事情簡單之極,若是秦王謀逆是真,便罷黜秦王;若是太子下鴆是實,便廢太子;若是二者皆是實,就兩個人一併懲處,這樣父皇秉公,朝廷嚴法,天下無人不服。」

李淵一聽見齊王說話便蹙起了眉頭,冷笑道:「你說得倒是輕鬆暢快,罷黜秦王,誰來替朕領兵征伐?廢了太子,朕萬年之後大統誰來承續?兩個一起懲處了,誰來當儲君,你么?」

這番話語氣極為嚴厲,李元吉渾身打了個冷戰,立時住口。

在一旁靜聽的封倫聽了李淵這番話,靈竅中彷彿現出一隙之明,他避席撩袍跪倒奏道:「陛下,臣以為這兩個案子都不能再審了,涉案之人均是朝野矚目的陛下家人,不管審出個什麼結果,到時候終歸掃的是皇家體面朝廷威嚴。皇子之間的嫌隙糾葛,說到底乃是陛下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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