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子東宮設宴,李世民設計自飲毒酒 東宮夜宴

已是掌燈時分,兩儀殿里兀自燈火通明,大殿內外被左右千牛衛警戒得滴水不漏氣象森嚴。從中書省到這裡不過數百步的路程,封倫和楊恭仁卻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到,宮城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即使隨身帶著中書省的通行鑰信,也仍然要接受十二衛崗卒的盤查詢問。最麻煩的是,所有掌管崗戒的武官均要向今夜總管太極宮警衛的北衙副統領敬君弘回報並等候復命。封倫身為中書掌印,禁軍將領校尉大多識得他,也不敢無禮怠慢,但關防印證卻絲毫不肯通融假緩,一邊賠著笑臉給兩位中書閣臣賠禮,一邊訴說下官卑弁奉上命行事的無奈。這麼一路走下來,區區咫尺之遙,兩個人竟然走出了通身的大汗。

李淵坐在御案後靜靜地看畢了三道即將震動朝野驚駭天下的敕旨,點了點頭道:「不錯,擬得很好,門下省向來審慎,能在半天里將手續辦全,可見你們是用了心的。德彝,這一遭中書省空出一個正職,你說說看,誰補上來較為妥當?」

封倫伏地道:「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今日這幾道要敕都是中書侍郎楊恭仁一手擬就操辦,臣實不敢貪冒同僚之功。楊恭仁自入中書以來,勤慎兢業,恪盡職守,有古大臣之風範。故此臣以為,所缺中書令一職,非楊恭仁不能當其任。」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啊,朕雖說垂拱九重,下面的情形,倒也還略略知道些。不論哪個衙署的長官,將下屬勞績記在自己頭上均已成慣例。下僚們也都習慣了,身為下屬,自然不好說上官的不是。我大唐立朝未久,這等齷齪規矩縱容不得。朕現在無暇分心,待騰出手來,總要整頓一番才是。你封倫贊楊恭仁有古大臣之風,朕看你不肯諱冒他人之功,又當殿舉賢,也有先賢風範,朕若不加賞賜,倒顯得朕不識賢愚了!」

他拍了拍御案,說道:「這樣吧,封德彝尚食奉御,楊恭仁由禮部敘禮,擇吉日與齊王一道領綬入閣,就這麼定了。」

兩人急忙跪伏謝恩,楊恭仁感激地看了封倫一眼,卻見封倫謝完了恩面帶惶恐地說道:「陛下,我大唐之所以能在前隋崩壞之際續嗣天下,最根本的一條就是賞罰分明秩序井然。臣之所以薦舉恭仁,是因為其人向來以朝廷為念且勞而有績,陛下擢升其品秩拜其相位,是欲使其進而奮發效力社稷,而臣下忝居帝側屍位中書,數年來未有寸功於朝廷,豈能領此人臣極致之賜?望陛下能以大唐社稷為公器,不以私恩加賜微臣,此乃朝廷之幸,社稷之福!」

李淵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他的目光在封倫身上注視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這話說得近乎於聖人了!恭仁,德彝執掌中書多年,其樞臣胸襟宰相度量,你還得多學學呀。就剛才這一番話,政事堂諸人中,也唯有德彝說得出來。好吧,德彝,朕就收回成命成全於你,楊恭仁拜中書令,與你同列。你這番勤慎奉公的心腸朕記下了,你就放膽為政治庶,只要你能一直照著你今天這番話做下去,位列三公是早晚的事。」

兩人再次伏地叩謝,封倫那顆高高懸起的心此刻終於放了下來。

天牢內的氣氛陰森恐怖,齊王李元吉冷笑著對張亮道:「你大概不知道吧?你所誓死追隨的秦王殿下,我那可憐的二哥,現在已經被北門禁軍軟禁在府中了。今天下晌的時候,宮內傳來了陛下的敕旨,李靖即將去接收你們家秦王苦心經營訓練多年的蒲州精騎。本王將拜門下侍中,領司空銜。你不是傻子,當知道這些事情究竟意味著什麼。你為秦王遮掩至今,他也不曾來探視於你,這就是你們所謂愛下如子體恤將士英明神武的二殿下。你自己好好想想,這麼苦撐下去,於你究竟有何好處?」

張亮偏過頭瞥了齊王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殿下,這麼些日子了,你刑也用遍了,話也說盡了!你還不明白么?張亮官職雖然卑微,卻也是朝廷制命,我雖是天策府的車騎將軍,做的卻是朝廷的官。張某就算萬死,也絕對沒有謀大逆的念頭。秦王何等雄才偉略,他就算要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怎麼會差遣我這等不入流的小官去做?說句不好聽的話,天策府里什麼樣的人才沒有?我這份才情膽識算得老幾?殿下,不是我狡辯,你就算真的要問大逆案子,也找錯人了……」

這個張亮如此狡猾憊懶,氣得李元吉真想一刀砍了他的腦袋。他強自壓住胸中的怒火,咯咯笑道:「你敷衍得本王好啊!我倒還真不知秦王府中居然還有你這號食古不化頑劣透頂的人物。也罷,今天我跟你明說了罷。今日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明日早朝,皇帝就要頒布敕旨,我那威風凜凜的二哥,從此就再也不是什麼勞什子天策上將秦王殿下了。你也是讀過書肚子里有墨水的人,當知道『庶人』二字是什麼意思。一個被削奪了兵權和爵位的李世民,真的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他么?你自己仔細思量好了,明日秦王一旦被廢,你的案子就算是定案了。你去河東招募私兵之事,現在長安已是人盡皆知。如果不是秦王謀逆,那麼就是你在謀逆。你說得不錯,你這麼個芝麻綠豆官兒,就憑那幾斗米的俸祿,謀逆,你也配?嘿嘿,你沒得到秦王半點好處,卻白白為他擔待了天大的罪名,你自己想想究竟虧不虧?」

張亮嘆了口氣:「殿下,我知道您想讓我說什麼,可這是大理寺天牢,在這裡說謊,那是欺君之罪呀。殿下,就去洛陽那點子事,我早就說清楚了,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讓您這麼一吵吵,彷彿真成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我要是真的順著您的意思滿嘴胡謅攀東咬西,皇帝他老人家知道了還不得凌遲了我?我勸您還是省省心吧!沒有的事情,我斷然不會胡說,我雖名為將軍,在天策府實是一個趕車駕轅的馬夫頭兒而已,您說秦王殿下派我去干謀逆的勾當,這說出來誰信?明知是自取其辱的事情,我勸您還是收收手的好,否則在皇帝面前,恐怕您老人家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李元吉勃然大怒,用鞭子指著張亮道:「好,好,果然是個鐵嘴鋼牙的猢猻!來人啊,把這畜生的心給我剖出來,本王今晚要用它下酒……」

「慢!」一個不卑不亢的聲音自李元吉背後響起。

李元吉愕然回身,看了身後的人一眼,臉上立時浮現出不屑的神情:「崔善為,你少來多管閑事!」

大理寺卿崔善為容色平靜地道:「殿下容稟,張亮乃是欽命要犯。殿下乃此案主審,如何詢問盡可自專。不過該犯的生死只有陛下才有最後裁決之權,殿下若要逆職越權,請恕大理寺不能從命。」

李元吉滿面怒容地看了崔善為半晌,又看了看幾個在上官面前唯唯諾諾不敢抬頭看自己的獄吏,心知此刻殺了張亮終究不妥,恨恨地道:「那好,本王就聽你的,其實今天本王殺了他是死,待明日父王的明敕下來他照樣是個死,早死晚死又有什麼不同,也罷,既然你崔堂卿固持成法,本王也不壞規矩,就留他這條命到明日吧!」

說罷,這位齊王殿下轉身出了牢門,沿著甬道石階悻悻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崔善為緩緩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般道:「朝廷有法度,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實在是大有不同啊!」

說罷,這位廷尉大人亦跟在齊王后面一步三搖地去了,竟看也不看被鎖鏈吊在牢中的張亮一眼。

此次東宮夜宴,太子布置得極為隆重,筵宴地點竟破例設在了平日宮中節慶款待群臣的承恩殿。為了著重凸顯對自己這位軍功卓著的弟弟的尊崇與重視,李建成特意調來了尚儀局的幾名司樂和整套宮樂為筵宴奏曲。十八名貌若魚燕的宮女身著華采四溢的服飾隨著樂聲緩緩起舞,當真是一番天朝盛世的瑰偉氣象。更不提由內侍省尚食局司膳親自掌廚製作的精美膳食,當真是陸地牛羊海底參鰻天上鯤鵬應有盡有,窖藏百年以上的美酒足足開了五壇。就連滿腹心事無心飲食的李世民都不得不承認,東宮這一番雖說是鴻門宴,表面功夫卻實在是做足了的。

秦王竟然如約赴宴,這也著實出乎東宮諸臣的預料。皇帝即將下敕廢黜秦王,此事對太子及其屬臣早已不是秘密。王珪、魏徵等人知道,就在此刻,右監門衛已將秦王府包圍了個水泄不通。雖說早就料定秦王今晚很難再有什麼心情前來赴宴,表面功夫卻還是要做足的,因此魏徵照樣將宴會安排得完善妥帖。也虧得如此,否則若是待李世民王駕到了再現行準備可就出大丑了。

對於常何跟隨秦王赴宴,李建成似乎早已料到,根本連問都沒問,就給這位御林軍總管在下首席安排了一個座位。

令李世民頗感意外的是,在宗室當中與皇帝交情最深的淮安郡王李神通赫然在座。

李神通自幾年前因「三王拱秦」公案被皇帝罰俸之後,便與天策上將府少有來往,今日坐在承恩殿里,卻不知究竟是太子的意思還是這位著名的草包郡王又改換門庭了。

李世民坐到自己的客席上,沖著坐在對面的李神通一拱手:「王叔安好!」

李神通眯縫著一對小眼睛迷迷糊糊地還禮道:「還好,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結實,過得去。」

說罷,他抬起頭和李世民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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