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子東宮設宴,李世民設計自飲毒酒 禁中暗棋

封倫回到中書省,一進大堂先要了一塊巾子擦汗,邊擦邊對著一班侍郎等省內郎官說話:「諸位老兄見諒,主上有幾道急敕要草就,時候不早,需儘快辦妥復命。」

眾郎官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搭他的話茬,靜等著他出言吩咐。

封倫要了一盞熱茶,喝了兩口,說道:「上命在山東六郡設行台,由齊王遙領尚書令,李世勣遙領行台左僕射,王珪領行台右僕射,實任到差,總領行台政務;諸葛德威晉光祿少卿,來京述職。另外崔元遜升任行台尚書左丞,這個也是敕內明旨。李靖兼璐州道行軍大總管,節制蒲州、太行兵馬;平陽君領隴西道行軍總管,率軍出秦州;任城王加西北都護,以備北邊,尚書省裴相總理糧秣;齊王殿下加司空,兼領侍中。這三道敕命務必今天擬就發出,諸位老兄務必辛苦,儘早擬就交門下閱核用印。」

一旁的首席中書侍郎楊恭仁詫異道:「閣老,這幾道敕詔,除了齊王殿下的可以直接草就,其餘兩道都須通報尚書省吏部備案,即便從簡,也須待秦王殿下到省正署,今日就辦齊,恐怕事機過於倉促了吧?雖說上命閣老與我都可代王正署,總歸是於禮不合!何況齊王晉三公又拜相,這是要通知禮部先行準備封拜大禮的,一時之間哪裡來得及?」

封倫擺了擺手:「陛下嚴令,這三道敕令必須今日發出,耽擱不得,楊公筆下向來敏捷,此事就託付楊公了!」

說罷,他竟不再理會諸人,緩步踱入內室。

眾人見這位中書令如此反常,都詫異得目瞪口呆,位居中書舍人的顏師古和李百葯對視一眼,悄然跟入內室。

「朝局將有大變!」面對著兩個知心下僚,封倫不再隱瞞,坐在主席上嘆著氣道,「皇帝還有幾道敕旨,不能讓外人與聞。一個是裁撤天策府,一個是廢黜秦王尊號及本兼各職,再有一個是太子總領政事堂會議。這個不能給外人透露,你們既是進來了,就一起參詳參詳吧!」

顏師古面上波瀾不驚:「我和重規都已經猜到了!自張亮被執,此事已初見端倪。閣老打算如何料理此事?」

封倫皺眉道:「我還能怎樣料理?陛下此時已經召見常何和敬君弘,想必敕旨發出之前,京城防務和宮城宿衛上也會預先布置,甚至可能今夜就命禁軍囚禁秦王也未可知。此次陛下決心篤定,看來再無遲疑更改!這一遭秦王怕是躲不過了!」

李百葯微微一笑:「如此震動朝局的大舉動,陛下調動衛軍預先布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若就此認定陛下此次心意篤定,恐怕為時還早。」

封倫一怔:「重規,你有何見識不妨明言,都到這個時候了,也沒什麼可掩掩藏藏的了!」

李百葯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話題,我和顏公議過多次了。表象云云,皆不足信,前年的文干倡亂,所示恐怕才是陛下的真性情真心意……」

上次在朝堂之上,蕭瑀當面提出楊文干案,封倫還不覺得如何,如今李百葯再次提起,封倫這才悚然而驚……

武德七年六月,大唐皇帝李淵到宜君仁智宮避暑,太子留守長安,秦王齊王扈駕。東宮將弁爾朱煥、喬公山中途告變,指太子令慶州總管楊文干招募私兵意圖謀反。皇帝驚怒交集,一邊召李建成孤身進謁,一邊派兵加強仁智宮的宿衛。當時太子手下人中不乏昏才慫恿太子起兵據長安,多虧了李建成清明在躬,寧願隻身赴御前請罪也不願叛國背父,也多虧了當時就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封倫冒死直諫,這才為太子洗清了干係。李百葯此刻提起此事,語義極為明顯,皇帝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人,何況事情牽扯到自己的親生骨肉,自是更加謹慎仔細。

封倫兀自沉吟,顏師古道:「閣老,還有一事,似乎做得不大妥當!」

封倫一愕:「師古請講!」

顏師古道:「如此大事,理應知會楊公才是,這種事情,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思緒,多一支筆便少一分擔待……」

顏師古話語不多,卻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之人,封倫拍了拍額頭,自嘲道:「是我老糊塗了!」他抬頭叫上侍從,吩咐道,「速請楊公內堂敘話!」

顏師古和李百葯對視了一眼,均知兩位中書堂官參議機密,自己不便在場旁聽,於是向封倫告了個罪,隱入題壁之後。

楊恭仁一臉大惑不解的神色自外堂匆匆進來,施禮道:「相公,敕旨已經擬就,剛剛送去門下省副署迴文!還有什麼要追囑的,現在追回來還來得及!」

封倫哈哈一笑:「楊公,我請你單獨內堂敘話,不是為得那幾道敕旨。現下有一件天大樣事,愚兄心中頭緒紛繁,不得要領,特地請楊公來商議的。」

說罷,他將李淵處置秦王加恩太子的三道旨意一一複述了出來。複述畢他拍著手道:「如此震動朝局的大事,敕詔如何用言,真是難殺我這粗通點墨的偽書生了……」

「這有何難?」楊恭仁一哂,不禁對這位實質上掌管中書制命之權的宰相大人起了幾分輕視之心,他清咳一聲道,「主上的敕命語義何其明確?雖說事體緊要不好措辭,我們也不妨執筆直書,不用那些平常藻飾太平功德的行文規矩,簡單明了語義透徹即可。」

封倫連連點頭:「楊公說得不錯,一事不煩二主,索性此事楊公就代勞了吧!封某這點才情筆力,委實接不得如此宏文要敕。」

楊恭仁點了點頭:「這有何難,來人,筆墨伺候……」

封倫因焦急惶恐而皺成一團的五官終於稍稍舒展開了一點,肌肉鬆弛的腮下,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車駕在天街上轆轆前行,此刻宮城已經戒嚴,巡邏甲士警衛兵丁一隊隊一伍伍往來絡繹,遇到車駕也不閃避,當頭喝問口令,多虧了常何就在車內,車駕才得以順利進入宮城。

「兩年了吧?」李世民忽地嘆了口氣,問道。

「是,快兩年了!」常何恭恭敬敬答道。

李世民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說道:「當時調你出掌北門禁軍屯署時的情形,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啊!那時候我還在想,常何這個莽撞賊,會不會有一天把我也攔在玄武門外呢?」

常何哆嗦了一下,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殿下,老常這條命,當初便是你和侯兄弟從藏山山溝里撿來的,又是你帶著眾兄弟從竇建德的萬馬軍中搶回來的。若是沒有殿下和敬德大哥,我這二百來斤的分量早就扔在武牢了,哪有今日的風光體面……」

李世民擺了擺手:「還好東邊並不知道你這渾人居然也有這麼一段故事,否則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對你出任北署統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時候若非楊文乾的事情剛過,太子殿下兀自戰戰兢兢不敢多干朝政,這個位置,咱們還未必爭得下來呢……」

常何忍不住問道:「此番大難臨頭,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他頓了頓,說道:「只要殿下一句話,我可以立刻打開玄武門放天策親軍入宮,就是長林門,憑著平日吃酒混來的人情我也能叫開。」

李世民默默注視著前方星星點點的燈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敬君弘那裡,功夫下到什麼程度了?」

常何抿了抿嘴,答道:「老敬也是兩軍陣前九死一生滾過來的人,他嘴上不說,心裏面其實一直佩服秦王的戰功。其實當兵的破開肚子腸子全都一個模樣,一樣的刀頭舐血,一樣的廝殺,誰不願意跟著能打勝仗的統帥出戰?」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問道:「有些話,能和他說透了么?」

常何想了想:「恐怕還得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殿下放心,我有把握能夠調動全部禁軍,老敬要是不吃敬酒,我幾句話就能剝了他的軍權。」

李世民搖了搖頭:「常何你記著,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背叛自己的親生父親,我是大唐的秦王,我沒有造反的心,你們也不要陷我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朝局險惡,政情洶湧,被自己的親哥哥猜忌到這個份兒上,我不多作一手準備,就是坐而待斃。我不怕死,但是即使死,我也要死到戰場上,刀叢劍攏、屍山血河之中才是勇士長眠之地。我絕不願意死在自己的親兄弟從背後射來的冷箭之下。」

常何愕然,唯唯點頭道:「殿下是被太子和齊王一步一步逼入絕境的,這一層滿朝文武內外軍民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世民點了點頭:「所以說我不能造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董仲舒這千古之論說得精到,就算父皇聽信讒言,就算大哥三弟不仁不義,就算全天下人都支持我李世民,我也不能和自己的父親、兄弟刀兵相見,你明白么?」

這個高深莫測的秦王滿嘴的綱常仁義,常何不禁墜入雲山霧海之中。

「敬君弘那邊,你還得加把勁,不管事情結果如何,只要局面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多作點準備總沒什麼壞處,用錢的話,你直接找輔機便是。」李世民這後面追加的一句話讓常何更加糊塗了。

李世民冷不丁又問了一句話,讓常何渾身立時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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