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皇帝猜疑,李世民即將被廢 太子建成

魏徵一大早趕到東宮顯德殿,卻見原東宮太子中允王珪早已候在殿上,不禁大喜過望,上前深深施了一禮道:「叔玠何時到京的?我怎麼一點消息也沒得到,早知道你回來了,我定然第一個登門造訪,一壺老酒秉燭夜談,豈不暢快?」

王珪急忙起身避席笑道:「玄成又來耍我,哪個當得起你魏徵這等大禮。我昨天夜裡才回到長安,城門已經落鎖,幸虧劉弘基是我的舊識,這才開城門放我進來。否則這一宿在城外露宿,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是吃不消嘍……」

魏徵嘆道:「一年半啦!」

王珪點了點頭:「是啊,一年半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算人者天亦算之,這報應來得倒也痛快。接到太子教諭,不明就裡,這一路上我都心緒不寧。直到昨天進了城,才算明白了個中原委。哈哈,秦王殿下天縱聰明,恐怕當初構陷太子逼死文干之時,也沒有料到今日之事吧?」

他微微笑了笑,問道:「拿到張亮的口供了嗎?」

魏徵嘆了口氣:「齊王辦事,還是不能讓人十分放心。張亮身居天策車騎,自非等閑之輩,不讓他絕了念想,他怎肯輕易招供?」

王珪嘆了口氣:「若論起人才,宏義宮可謂得天獨厚。房玄齡和杜如晦,哪個不是胸懷錦繡的經天緯地之才?可惜明珠投暗,終歸沒個下場。段志玄程知節尉遲恭秦叔寶,這都是戰場上一等一的猛將,如今寧在秦王府打雜也不願改換門庭,又何其可悲?」

魏徵擺擺手正欲說話,卻聽得門廳外一陣笑聲傳來:「我來遲了,不恭得緊,讓兩位老師久候了。」隨著話音,大唐帝國皇太子李建成施施然緩步走了進來。

王魏二人急忙起身避席,李建成左手負在背後,擺著右手含笑道:「兩位老師不必多禮,各請安坐,我巳時要過兩儀殿覲見父皇,趁著時候還早,過來聽聽兩位老師敘話。」

兩人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打扮得不同尋常,頭戴袞冕,白珠九旒,紅絲組為纓,打橫插著一根犀簪,兩縷青纊順雙耳勒下,在下巴處打了一個朝鳳結,裡面穿著白紗內單,外面罩著一件玄色裳,上印青黑色火、山二章,腰間系著一條金鉤革大帶,左右佩戴瑜玉雙佩,腰後飄著兩根赤色大綬,足下蹬一雙加金塗銀扣飾的步雲履,腰間懸著鹿盧玉具劍。

魏徵皺起了眉頭:「陛下召見,殿下可知是為了何事?」

建成緩緩落座,斟酌著詞句道:「昨日老相國那邊傳過消息來,大約是為了二弟之事。」

王珪捻著鬍鬚問道:「老相國傳過來的究竟是何等消息,殿下可否詳細解說一二?」

建成點了點頭:「也不算多麼意外之事,父皇昨日在兩儀殿與相公們議事,商議張亮一案的處置。蕭相一意維護二弟,觸怒了父皇,所幸未曾降罪。後來父皇留封相獨對,封相建議父皇封二弟於洛陽,收其兵權裁撤天策上將府。這是魏老師探得來的消息,不過昨夜父皇卻又召老相國入宮徹夜奏對,似乎是決意要將二弟的親王爵位削去,貶為庶人。」

魏徵聞言以手加額道:「如此我大唐社稷安矣!陛下聖明燭照,這真是千古聖君之舉……」

王珪看了魏徵一眼,卻垂頭默然不語。

建成笑道:「叔玠有什麼話,但講不妨,這裡伺候的人都是心腹,不虞泄露機密。」

王珪抬起頭來,雙眉緊鎖著道:「主上天縱英才,寬厚仁愛,就是心太軟。在儲位之事上,正因為陛下聖心總是不夠堅定,這才引來秦王覬覦大位希圖天下的逆志。臣是在想,陛下這一番確實下定了決心么?這一層若是摸不透,玄成此番恐怕又要空歡喜一場了……」

魏徵聞言沉吟片刻,長嘆道:「叔玠所言確有道理,可我總是覺得,如此良機,若是錯過,就委實太可惜了。秦王只要兵權在手,就始終是殿下的心腹大患,一旦陛下龍馭,局面就危險萬分了。此刻我們佔盡上風,若是還不能當機立斷,一個蹉跎誤了大事,後世史筆如鐵,難免要笑話我們這些人臨機遲疑誤國誤君了!」

建成緩緩掃視了這兩個位居東宮首席的文臣一眼,淡淡說道:「老相國說,父皇現在不擔心別的,唯一擔心的,就是異日他老人家龍馭之後,我們能否善待二弟及其臣屬。老相國帶給我兩句話,建成覺得至關緊要。」

王珪和魏徵對視了一眼,同時追問道:「願聞其詳。」

李建成緩緩說道:「以仁厚得天下,以仁厚治天下……」

王珪一拍大腿:「臣也這麼想,秦王待太子不仁,太子不能待秦王不義!否則東宮、宏義宮,在陛下面前還有什麼差別?只要陛下看到太子能夠以長兄的氣度襟懷為秦王開脫罪責,老人家也就不必擔心龍馭之後秦王會有性命之虞了。裴相主掌中樞多年,果然不愧樞臣風範。」

魏徵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殿下體現兄長襟懷,何不擺下筵席,約請秦王過府飲宴?傳到陛下耳朵里,豈不更加欣慰?」

李建成笑道:「有二位子房助我,天下何事不可成?」他看了看天色,說道:「不早了,我要趕去兩儀殿見駕了。請秦王赴宴之事,就由魏老師安排吧,時間就定在今晚,兩位老師慢慢用茶歇息,細務待我下朝慢慢商議。」說罷起身離席,王珪魏徵急忙避席相送。

東宮與太極宮雖同在一座皇城之內,相互之間相連通的長樂門卻是封死的,皇太子乘輿出了顯德門和重明門便折向西,沿著皇城橫道行約數百步轉向北,轉由玄武門進入太極宮,繞過雙飛檐的紫宸主殿,轉過臨湖、神龍、甘露、長生諸殿,便來到了皇帝與內廷樞臣議政的兩儀殿。

李建成下了乘輿,按照規矩解下腰間的鹿盧玉具劍遞給迎上來的黃門內侍,邁步上了幾階台階,向站在門口的內侍省少監趙雍道:「監國皇太子兒臣李建成奉敕見駕,恭候父皇敕見!」

趙雍躬身向建成行了一禮,轉身小步跑進殿內,不多時跑了回來,高聲尖嗓喝道:「傳陛下口敕:召皇太子上殿見駕!」

李建成口稱謝恩,快步上了台階,整理了一下袍服冠冕,步伐放緩,躬著身走進了兩儀殿。

大殿中光線略有些昏暗,大唐皇帝李淵端坐在丹墀之上的龍椅上正在看奏章,旁邊除了負責宣敕的內侍監黃文廷再無他人。李建成撩袍跪倒叩頭:「兒臣奉敕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表,左手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揮右手道:「平身吧!」

李建成謝恩後站起,抬頭打量了一下父親,原本俊朗清癯的臉上此刻泛著幾縷蒼白,眼圈黯淡內陷,似乎睡眠不足。他開口道:「父皇一身系天下安危,國政勞頓也還要保重龍體,切不可過於操勞,以傷天下臣民拳拳之心!」

李淵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他拿起奏表道:「山東這次蝗災,魏徵處置得還算妥當,歷亭周圍的幾個郡都安定住了。崔元遜上表,請赦免去三郡百姓一年錢糧,你怎麼看?」

李建成垂頭思忖了片刻,抬頭答道:「歷亭彰南是劉賊造逆之地,人心向來不穩,崔元遜是降將,口碑不好,郡縣鄉里多有不服者。何況王小胡嘯聚勇眾,隱匿鄉間,也在圖謀不軌,欲為劉賊復仇。現在朝廷南疆未定,北方突厥猖肆,中原斷斷不能再有反覆。兒臣以為,應允准元遜所請,加恩免去歷亭、深州、兗州、瀛州、銘州、饒陽六郡三年稅賦,以撫慰百姓,恢複生產,使土地有所馳養,庶民得以生息!齊魯臨海,可改戶課為鹽課,如此則數年之後,此道或為朝廷財源之重亦未可知。」

李淵微笑點頭:「說得不錯,另外御史台諫劾諸葛德威廣攬錢財荼毒地方,應予誅戮以戒百官,魏徵對此未置一詞。你怎麼想?」

李建成毫不猶豫地答道:「書生之見不足為考,諸葛德威人品敗壞盡人皆知!但山東初定,若此時誅戮劉賊舊人,勞神兩載方得撫定的諸道郡縣歷時又要岌岌可危。兒臣以為,德威在地方確實不利撫民,不如詔其歸朝追加祿位善加撫慰頤養天年,可參照李密先例,授祿不任職,養起來就是了。那年若不是四弟魯莽誅了建德,當不復有劉賊之亂。殷鑒不遠,萬不可重蹈覆轍。」

李淵輕輕拍了拍御案:「說得好啊,這才是謀國之論!治大國如烹小鮮,為君者更要恤民力、慎征伐,亂世方息,天下亟待安定。這個時候朝廷若是仍持黷武之策,則大唐也將仿秦隋,朕所不忍見啊!」

他又笑了笑:「你與世民久有不和,可是你們兄弟倆對撫平山東道郡的主意卻是如出一轍。這豈不奇怪?」

說罷他隨手又撿起一本奏表,說道:「你看看吧,這是天策府呈來的表!」

黃文廷急忙接過皇帝手中的奏表,快步走下丹墀,來在李建成面前,雙手展開奉上。

李建成接過奏表,赫然入目的是房玄齡那一筆規規整整的漢隸,題頭書著「臣王世民上撫平山東策要」幾個大字,展開來讀時,通篇八百餘字,其中要義,與自己方才所言一般無二,只是並不針對六郡,也非單說諸降將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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