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XIII 七重門 Seven Gates 2、黃泉之門

這景象宛若憑空而出。偌大的青銅地獄之門已經消失無蹤,天空層疊著被燒焦樹葉般的色彩,而地面也全部乾涸地裂開了,空氣里漂浮著燃燒物的味道。這腐爛而壓抑地場景,與現實世界十分相似,可又與生命這兩個字異常遙遠。

佐不確認自己是否已經進入了地獄,但她能感到周遭的氣氛與森林更加不同。

她四周張望了一番,看不到任何明確的道路,引向離開這裡的方法。冒險已經開始,再無回頭之路。可雙腳踏在這沒有絲毫生命力的土地上,她卻覺得有幾分安心、又有幾分熟悉。就好象他們常說的「身處主場」的感覺一樣,這種莫名而來的掌控感,讓她漸漸有了穿越七重門的自信。

正在思考之時,身側猛地掠過一個矮小的身影。佐定睛一看,是一個又白又嫩的小孩兒,她看起來也不過四、五歲的樣子,穿著碎花的裙子,似乎很開心地向前跑去。

「小朋友!」

佐跟在她後面叫道,想問問她這是趕去哪裡。孩子的步伐絲毫沒有佐的詢問而放緩,佐隨著她跑了一段,竟然發現自己完全追不上她。她感到幾分挫敗,但又無可奈何。剛慢下了步子,身邊又蹣跚地走來一名老者,佐連忙走過去,客氣道:「老人家,請問這是哪兒。」

但老者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帶著平靜的表情,保持著自己的步伐平穩向前。

佐又問了幾次,依舊沒有迴音。於是她索性便跟著老者,一併向前走去。

然後,這空曠的場景變得熱鬧起來了。中年人、上班族、年輕的女孩、可愛的小孩,當然更多的是老人。他們像海中萬千隻細小的幼魚,漸漸彙集在一起,再向前走去。佐起初還在嘗試著問一些問題,可漸漸地,她也不再說話,隨著這巨大的人流,慢慢地走著。

人生就是這樣荒蕪而孤獨的旅程,當遇到人陪伴的時候,就自然地產生了無比的依賴。佐這樣想著,更加捨不得脫離人群。漸漸地,人們開始列為一隊,佐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背影,而後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佐的背影。他們就這樣跟隨著彼此、又引領著彼此,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就在此時,佐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住,隨即有些強硬地拉到一旁。

來人的手臂十分纖細,但堅定有力。此人用斗篷遮著面孔,佐猜不出對方是誰。

她被拉離了隊伍,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佐不由驚慌,盡全力想要掙脫,「你要帶我去哪裡?我想和那些人一起走!」

她甩開神秘的蒙面人,可走不了幾步,對方又異常堅定地將她拉了回來。就這樣來回撕扯了幾次,佐一把拽開了蒙面人的斗篷。記憶在腦海里頓了片刻,佐回想起了這張熟悉的面孔——

「你是韓國的公主……?」

墨發、黑眸、淡櫻唇,膚若凝脂。眼前郡昇的面孔清晰卻又模糊。她沉默地再次拉起佐的手腕,執拗地拽著她,直到她們遠遠地離開了緩緩前進的人群。這時佐回頭看過去,人群正列為一條細長而望不到盡頭的隊列,沿著巨大的螺旋向看不到底的深淵行進而去。

佐突然覺得有些後怕,冷汗都沿著脊樑涌了上來。

郡昇輕輕地說,「你若跟著他們,便會墜入地獄。」

她向前走,示意佐跟著自己。可佐沉吟了半晌,還是回答道,「可我,就是來闖這地獄的。」

郡昇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道,「我記得你的樣貌。你就是與我立定交易的黑白無常。你是從地獄來的,難道還不了解地獄的事情嗎?」

「我不是黑白無常,也不是死神。與你的七日之約是V設下的局,但我與他有對立的目的。」

郡昇似懂非懂地聽佐講完,隨即說,「不管你是誰,你不能跟著他們走,那條路的盡頭,你會被迫喝下阿凱隆特河水,抹去一切記憶,落入地獄,才有資格為未來的某天轉生。既然你要『闖』過地獄,總是有不想忘記的事情吧。還有另一條路可以去往阿凱隆特河,跟我走吧。」

郡昇步履優雅,舉止風輕雲淡,就宛若此地並非地獄,卻是韓國新政冬末時的梅樹林,而她們二人就像前來的賞花者,靜靜地漫步在美景之中。人在地獄中感覺不到累,就這樣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眼前開滿了純潔而美麗的白色花朵,花朵纖細卻不見枝葉,彷彿漂浮在黑暗之中。佐不由嘆為觀止,而花叢之後,則是如海一般寬廣、黑暗的河流。

郡昇輕輕說,「這些花就是曼陀羅華,它們後面就是阿凱隆特河,而河的彼岸則是曼珠沙華。彼岸花分兩色,兩色永不相見,而花葉亦不同存,正如人之生死。過了阿凱隆特河,便去到了地獄第一環,也叫林博。」郡昇發了一會兒呆,又說,「當年我的人生,你們插手確實不討人喜歡。但我死去之時,卻從你眼中看到悲憫之意。我姬郡昇從不願意欠人什麼,送你於此,算是回報了你。但渡河的事情,只能你自己想辦法了。」

佐連忙道謝,眼看郡昇就要轉頭回去,她不由好奇問道,「你方才說到了此間,人都會下意識隨著人流去到地獄,為何你要留在此處。」

郡昇腳步一頓,隨即回頭過來,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問,「你可還記得滕鳶。」

那是秦國的將軍,佐介面說,「滕鳶將軍,記得。那件事後,他被秦國大為信任,出任管理韓國舊領,待百姓如子,立功無數,孤身終老,未曾婚娶。」

郡昇並沒有說話,她明亮的黑色雙眸似乎閃著濕潤的光芒,可淚水那樣的東西始終沒有掉落下來。良久,她嘴角一挑,「我在等滕鳶,阿凱隆特河畔,我見到我的父王、臣子、甚至秦國的將領,偏偏沒有滕鳶。可你這樣輕描淡寫一句話,卻似乎讓我見到了他的一生。其實想想,滕鳶那樣的人,怎麼會來這裡,他一定踏上極樂,早日投生了。」

佐不由有些難過,介面道,「現在既然清楚了滕鳶的事情,可以放心地轉生了。」

郡昇看著阿凱隆特河畔,想了片刻,「還是算了。我捨不得忘記滕鳶。當年我若信得過他的諾言,怎會讓我們兩個人分離、孤獨到如此境地。」她看了看佐,「我在這裡很長時間了,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對方想要的,並不一定是你所以為的。滕鳶想報答我,他想讓我幸福,我卻以為他要的是韓國。以己度人,實在是太愚蠢了。」

郡昇扔下這句話,便不再理會佐,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佐盯著她的背影想了一會兒,卻覺得有些慚愧,郡昇為了記住滕鳶而寧願永遠留在地獄入口。自己卻忘記了那麼多東西,忘記了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和事情。

若再遇到他們的話,他們還會原諒她所做的一切嗎?

或許是因為身處地獄,這樣的愧疚感瞬間就消逝了。佐整理精神,向著阿凱隆特河畔快步走去。

那條黑色的河水一望無垠,根本看不到對岸。雖然無風,河水卻起伏激蕩地向岸邊拍打而來。即便是最好的游泳選手,估計也根本無法游水過去。

佐有些為難,而就在此時,誰人撐著小船,大聲地哼著調子,向她這邊行駛了過來。

那聲音粗鄙難聽,混雜在阿凱隆特河的浪里,顯得詭異而奇特。

「哈!好久沒有落網之魚來到我卡隆的渡口了。」他的船靠近岸邊,他的頭髮花白,而面容卻猙獰扭曲,他一眼圓睜,一眼半閉。他側過臉,用他比較大的那隻眼睛打量著佐,隨即怒道,「你還沒有死!來這裡做什麼。」

佐連忙說,「我確實已經來到地獄,請前輩幫我。」

「哼!」船夫不再追究她的生死,只是大聲地喝道,「這裡還有免費的午餐嗎?你是否以為自己走錯來了天堂。」

佐思考著,這七重門,或許不一定是完全以門的物理形式展現出來。也許面前的地獄船夫,就是七道考驗里的第二道。她又看了看面前令人絕望的黑色河水,從口袋裡取出了茜色的七日水晶,遞了過去。

船夫接了過來,幾乎都沒有正眼瞧一下,把水晶往口袋裡一塞,拿起了漿,漫不經心道,「上來吧。這年頭,明明活著卻要自甘落入地獄的人,還真的少見喲!」

小舟離開了生之岸,向地獄的第一環緩緩行去。阿凱隆特河水激蕩起伏,小舟彷彿一枚脆弱的葉子,隨著水流上上下下,顛簸顫抖。光線漸漸暗去了,生之岸的曼陀羅華也看不到了。卡隆突然展開了他粗糙的嗓子,大聲地自言自語了起來,「我!在這裡已經渡船很久了喲!這條船雖然小,但卻很結實。那些死去的人啊,他們不想忘記現世的記憶,卻又想要快點經受試煉後轉世,就只能來求我了!」

佐回頭看了看卡隆,他蒼老的面孔在這陰暗不定的光線下顯得更為奇怪。

她不由下意識地更加抓緊了小舟的側弦。就算船翻了,她只要抓住,還是可以迅速爬上來,而且不會誤灌自己任何阿凱隆特河裡的水。

彷彿讀懂了佐的擔憂一般,卡隆繼續說了下去,「這水啊!可是和你們人間的水很不同的喲!它比靈魂還要輕,卻比罪惡還要重。」卡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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