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Ⅰ 皇后殘像 La Rose de Versailles Story Ⅱ 郡昇 Princess with Hatred

秦王政十六年九月,韓國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韓國向秦國稱臣,並獻出了南陽大片的土地。其二,秦國派來治理南陽的大將騰鳶提出了與公主姬珺昇的婚約。

對於天性樂觀的韓國百姓而言,南陽易主這件事完全沒有騰鳶請婚一事有討論價值。騰鳶入國都新鄭求見姬珺昇時,看熱鬧的路人從城門一直排到宮門口。百姓心中都只有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到了如今還敢向姬珺昇提出婚約。

姬珺昇是韓王姬安最小的女兒,是韓國多年來少見的奇女子,十歲因一首新鄭歌名揚全國。幾句簡單的話,將新鄭貴族的奢華糜爛和街邊百姓的怒不敢言描寫得入木三分。到了豆蔻年紀的珺昇,則是因為相貌而名揚天下。墨發、黑眸、淡櫻唇,膚若凝脂齒如雪。有幸見過珺昇的人都說,若娶珺昇為妻,此生別無所憾。

起初向珺昇提親的天下名士踏破了新鄭王宮的門檻,但這人潮不過一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姬珺昇要求刁鑽,她躲在一簾薄紗之後,默默地看著前來求親的人。對他們提出三個難題。

完成其一,可登珺昇之殿,完成其二可會珺昇之容,完成其三,珺昇以身相許。但若求親者三問皆錯,或中途放棄,珺昇便要剜去他的眼,挫斷他的足。有幾個少年公子自恃見多識廣,向珺昇請見,結果傷得傷、殘得殘。從此天下再無人敢來請婚珺昇。

三年過去,珺昇已過碧玉,正是適嫁的年齡,但她任性不羈,生生拒絕了數次韓王姬安為她安排的婚事。人們都說,此番騰鳶入新鄭,想必是韓王姬安害怕惹怒秦國,對著珺昇威逼利誘,使其接受對方的求親。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聽聞騰鳶進都,珺昇一邊漫不經心地摸著綉布旁的剪刀,一邊眼都沒抬地對韓王安說,「騰鳶必須嚴守三問之約,否則珺昇寧死不從。」

韓王姬安怒罵女兒不孝,但對於珺昇而言,一個國家要淪落到靠女兒的婚姻來苟延殘喘,那這個國家不要也罷。

韓王姬安硬著頭皮派了使者給騰鳶,沒想到他痛快地答應了三問之約,彼時珺昇心裡倒對這個秦國的將軍有了點好奇。她想,既然他敢接招,她反倒要好好難一難他。

騰鳶進宮之日,韓王安親自在殿外相迎。對方雖是秦國家臣,卻以國君之禮相見。騰鳶不卑不亢,以禮相待,韓王總算對秦國鬆了一口氣。秦王政畢竟年輕,雖然近年實力迅速擴大,但韓國也已臣降,騰鳶若能與珺昇和親,定是好事。

珺昇絲毫不理會父王的如意算盤。

珺昇的香殿之外,門口兩側皆是手持武器的侍女,將騰鳶擋在了外面,對著他嚴陣以待。騰鳶朗聲道,「在下誠意向公主求親,公主何必兵戈相見。」

空曠的大殿之內,隱約傳來珺昇清脆而冰冷的聲音,「將軍若過三關,自然會看到珺昇的誠意。」

騰鳶輕揚嘴角,「公主請。」

珺昇開口,「何種動物朝為四足,午為兩足,而暮又變成了三足。」

騰鳶一笑,「這謎底便是你我。幼時是四腿落地,成年後便靠著兩條腿行走天下,而年衰之後只好拄著拐杖。」

珺昇點了點頭,卻說,「這題目倒也簡單,瞞不過將軍是自然。」

騰鳶答對了第一題,門口的侍女讓開了通路,他邁進了香殿。茜色的紗幕層層垂下,珺昇的身影定坐其後,卻看不真切。

屋內飄著隱隱花香,珺昇的聲音依舊冷漠,「傳聞燕國之北,有一片寬廣的雪森。雪森之外再翻過三重山,渡兩條河,有一面靜如鏡面之湖。湖畔的林子里有珍奇的白虎。白虎之牙呈星色,有療傷化毒之功效。珺昇想要白虎之牙。」

珺昇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騰鳶微微頷首,「有何不可。」

珺昇又說,「但說不定下個月珺昇就又不想要了。」

騰鳶輕輕笑道,「那騰鳶便在三十日內歸來。」

年輕的將軍轉身出了香殿。紗幕之後的珺昇從未見過這樣痛快應答的人,不由心生好感。殿側的侍女對珺昇說,「秦國的將軍相貌堂堂,膽識過人,聽聞了珺昇的難題,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

珺昇聞言,心裡更是多了幾分期待。

時間飛逝,眼看就到三十日,珺昇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尋白虎之牙一路兇險,即使幸運到達、又幸運地找到白虎,想取其牙,又何其困難。第二十九日夜晚,珺昇輾轉反側,終於挨到了三十日,清晨,有侍者報騰鳶一早就在宮外侯著求見。

珺昇聞言,匆忙地洗漱整理完畢,趕往香殿的垂簾之後。

騰鳶帶著白虎牙出現在香殿之上。他受了些輕傷,手腕之處纏滿了布條。騰鳶說道,「騰鳶急著趕在三十日歸來,儀貌有傷,還請公主諒解。」

珺昇忙說,「無妨。」

侍女把白虎牙送進了茜色垂簾,珺昇細細看過,米色的長牙溫度極低,泛著若隱若現的月華之光,與古籍的描寫一模一樣。珺昇微微頷首,侍女便緩緩地將茜色的垂簾拉開,二人終於在香殿之上相見。

珺昇墨色的眸子里映出騰鳶銳意的面容,看著騰鳶手腕上的傷痕,她的內心早已動搖不已。珺昇不自然地微笑道,「將軍可從虎口拔牙,真可謂秦國之英雄。既是英雄,總有一天要面臨我的這個第三問題。請問將軍,若有一天必須取捨,家與國應如何選擇。」

騰鳶看著珺昇美麗的臉龐,沒有說話。

二人沉默以對,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珺昇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將軍莫是答不上這第三問。」

騰鳶搖頭,「我不選,這便是我的答案。」

珺昇一怔。

「家即為國,國即為家。我為國家而戰,亦是為我的家族、妻小而戰,國在家在,國亡家亦難存。」騰鳶坐在殿上,身體挺得筆直,雙眼真誠地望著珺昇,「若公主願為騰鳶之妻,騰鳶必以生命來捍衛公主。」

珺昇面色一紅,隨即提起袖子掩住了臉。

騰鳶與韓王安約定來年春暖花開之時返回迎娶珺昇,韓王大喜。騰鳶又在新鄭停留了三日,之後便離開要返回守地南陽,臨行之前他用白虎牙做了一個吊墜,親手交予珺昇,並道,「再見之日,便是騰鳶與公主成親之時。」

珺昇接過吊墜,滿心歡喜地點了點頭。

隨即韓國迎來了寒冷的冬季,珺昇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難以抑制地期待著象徵春天的花朵快些綻放。三月,珺昇終於等到了騰鳶的消息,卻不想是士兵連夜快馬軍報——秦國大將騰鳶親帶十萬大軍,鐵騎渡過黃河南下,勢如破竹,直迫新鄭!

不出七日,騰鳶大軍已經來到新鄭都外。

騰鳶派了使者要求韓王投降,並交出珺昇。韓王對珺昇說,「騰鳶喜歡你,你就求求他,讓他饒了百姓和為父一條性命。」

珺昇聞言大怒,她呵斥道,「騰鳶是撕破約定背信棄義之小人,即使如此,他尚懂得家國合一的道理,父王此言真是愧為國君。」

韓王臉色大變,他命人將珺昇關進香殿,派人看守著她,不許她去任何地方。

秦王政十七年,韓國投降。騰鳶入新鄭接降書。

百官列隊相迎,韓王安首當其衝,騰鳶入了宮城,受降手續辦理完畢,韓王安告訴他珺昇被鎖在香殿里。騰鳶趕往香殿,推開珺昇的大殿那一剎,珺昇推開了身旁的內侍,猛地沖向了自己身側的巨大石柱。

性子烈如珺昇,忍辱活到那個時候,只不過是為了以死來羞辱背信棄義的騰鳶。

彼時珺昇身著一身縞色喪服,血濺當場。鮮血浸滿了白綢,宛若妖艷盛極的牡丹。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殞命的。

珺昇閉著眼睛,周遭的眾人全部消失不見。漆黑冰冷的香殿里驟然出現一對陌生的男女。他們年紀尚輕,少年身著一身夜色華服,額上戴著雪狼頭的飾品,擋住了他大半的相貌,只有銀色的頭髮間或從他的頰側流露出來。他身後的女孩子是深琥珀色的眼睛和栗色的頭髮,一襲設計奇妙的白色服裝,看著自己,卻有幾分憐憫。

珺昇想,這定是來索命的黑白無常吧。

少年開口,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溫不淡,卻帶著幾分超越生死的冷漠,「你原本應該已經死了,但我再給你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後,你可以再選擇要不要繼續活下去。」

珺昇面若死灰道,「國亡,家亦不在。就算珺昇苟活,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一枚。」

少年輕笑,「或許言之過早,但若真是如此,你七日後便再選擇死去即可。」

「我不用等到七日。」

「那也不是你決定的。未到七日,你想死也不成。」他語畢,珺昇身體一激靈,竟突然睜開了眼睛。

四周嘈雜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灌入她的耳朵,她的額前隱隱作痛,但自己生存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

她靠在騰鳶的手臂間,他的體溫透過青銅的鎧甲隱約地傳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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