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餘墨、粽子和魚(尾聲)

顏淡聽著外面的嘩嘩水聲,又看了看擺在矮桌邊的沙漏,還有兩個時辰便算是過完端午。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想來想去,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盛糯米板栗鹹肉的籃子上。

端午節一定要吃粽子。

她挽起衣袖,開始包粽子。而裹了十來個鹹肉和粽板栗粽子後,還剩下一點食材,便索性把板栗和鹹肉都包在一起,又把手中的糯米捏成了魚形的。她現在回想起餘墨今日的遭遇,同情心一點不剩,反而很想笑。

顏淡把粽子全部都用粽葉包好,放進蒸籠里蒸著,然後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看餘墨。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身上輕輕戳了戳,紋絲不動,又加大了手勁,還是紋絲不動。顏淡覺得奇怪,就伸手探到毛毯下把他的臉扒出來。

顏淡一伸手就覺得很不對勁,現在明明是五月多了,就是穿著單衣也不會冷,他卻全身冰冷,好似浸在冰里一般。她摸了摸餘墨的臉頰,觸手濕滑,嚇了一跳,忙低下身湊到他眼前去看。

餘墨臉色煞白,緊緊皺著入鬢的長眉,睫毛輕輕顫抖,臉頰邊不斷有零星幾點青黑色鱗片忽隱忽現。他感覺有人不識相地把他從毛毯里硬扒出來,只得慢慢地睜開眼。

顏淡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紅色的眸子,心中一動,好像曾經見過一般熟悉,就這麼怔怔地和他對視著。

許久許久,只聽餘墨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麼?」

顏淡輕聲問:「我從前見過你么?」

「有沒有見過我,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那就是沒有了。可我總覺得好像以前應該認得你……」

餘墨輕嘆一聲:「你鬧夠了沒有?明日等我好了,再讓你看個夠,這樣行不行?」

顏淡這才發覺兩人挨得很近,就連說話吐息都感覺到,而她就這麼,抱著餘墨的頸,看到出神……一滴冷汗立刻滑下來,她連忙收回手,退到蒸籠邊端端正正地坐好。餘墨身子無力,她一鬆開手,就砰得一聲一頭摔在船板上。

顏淡頓時冷汗涔涔,期期艾艾地開口:「山主……」

餘墨抬手捂著額,語氣很不好:「夠了,你再說一句廢話就等著被埋起來!我說到做到,你到時候哭著求人也沒用!」

顏淡噤聲。

沙漏里的沙子慢慢往下流,轉眼間已經還剩下一點了。

顏淡算算時辰,覺得這籠粽子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熄了火,揭開蒸籠。粽葉的清香和粽子的香味撲鼻而來,顏淡挑出那隻魚形粽子,又把蒸籠合上。她用剪子把綁粽葉的線剪斷,呵著氣把粽葉撥開,美美地咬了一口。

她還沒來得及咽下,只見餘墨微微動了動,掀開毛毯坐起身來,卻沒動彈。

顏淡想著之前餘墨警告過她的話,若是她現在說話,會不會被埋起來?不過她若是不說話,餘墨肯定又會嫌棄她不夠體貼細緻,最後還是要被埋起來。前後都要被嫌棄,那還是後面那條路合算,起碼她還是說了一句話。

「山主,你好點沒有?」

餘墨推開毛毯,低聲道:「好多了。」他慢慢站起身,拿起一件單衣,撩開船簾就出去了:「我去洗漱一下。」

顏淡一個激靈,連忙抓起一旁擦身的干布也追了出去:「山主,你身上還有傷,傷口不能沾水……」

餘墨伸手在背上摸了摸,輕描淡寫:「沒事,已經結疤了。」

「結疤……?」顏淡只覺得一個晴天霹靂炸開在她頭上,「完了完了,百靈會殺了我的……」

「嗯?」餘墨沒聽清,不覺皺了皺眉。

「山主,你身子還沒大好,不如先讓我幫你——」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餘墨已經放下單衣,直接踏進水裡,「……擦身吧。」

顏淡很消沉。

隔了片刻,只見餘墨濕淋淋地從水裡上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幫我擦身么?」

顏淡只得拿著干布過去,披在他的肩上,慢慢往下擦。她這輩子都沒這樣服侍過別人,現在真正做起來,卻沒有什麼抵觸,難道她在鋣闌山境的好日子過得太久,已經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顏淡又很消沉,茫然無味地扶著餘墨的背。她看著他背上那一道傷痕,頓時想起百靈的嘮叨,不由抱著僥倖的想法:現在不知還能不能用妖術把這道傷疤去掉?就算不能一點痕迹都不留,至少要淡得看上去像陳年舊傷。

正當她要把想法付諸於行動時,餘墨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道:「好了,你不用擦了,我自己來就好。」

「不行!」

餘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怎麼不行?」

顏淡沉默片刻,只得道:「沒什麼,山主,粽子已經蒸好了。」看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來日方長,她偏不信在回到鋣闌山境之前還搞不定一道傷疤。

顏淡把熱騰騰的鹹肉粽子從蒸籠里挑出來,把細線剪開,剝了粽葉裝在碟子里。等餘墨進來的時候,正好剝了兩個粽子。她拿起一雙筷子,傾身遞到餘墨手邊,然後低頭在那隻特別的魚形粽子上咬了一小口。

餘墨接過筷子卻沒動,反而看著她手中的:「你這個也是粽子?」

顏淡獻寶般地把手上的粽子用粽葉托著給他看:「你看你看,我捏的,像不像一條魚?」餘墨一手支頤,嘴角帶笑:「你把粽子捏成魚,是什麼意思?」

「……咳!」顏淡噎住了。

如果說有什麼用意的話,大概就是今天和魚太有緣分了,所以忍不住捏成魚形。當然如果今日不是端午節,而是春分踏青喂兔子,她會捏個兔子形的。

只見餘墨緩緩傾過身,就著她的手在那隻魚形粽子上咬了一口,然後微微一笑:「味道不錯。」

顏淡忍不住又噎了一下,飛快地在心裡記下:餘墨無故笑得好看,一定是別有用心。這時候,她還是低頭喝水裝沒看見比較安穩。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還沒來及咽下去,只見餘墨乾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湊過來一口咬掉了魚形粽子的尾巴。

「……噗!」顏淡噴了。

然後,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開場,但起碼到了結尾還是轟轟烈烈的。他們一路順風順水回鋣闌山境,途中還不斷有刺客明裡暗裡地刺殺放毒,最後連石灰粉都用上了。

顏淡過得很滋潤,拷問的手段愈加層出不斷。

「若是知道會惹上這麼多麻煩,在南都就由著那兩個人去了。」餘墨捏著伏羲算術的書,心緒煩躁。

顏淡奇道:「那個裴洛不是相府公子么,哪裡惹來這許多仇家?莫非是欠債不還?」

「他已經不是相府公子了。你還沒聽說過么,去年末的時候,這天下便是他們裴家的江山了。」

那段時日,她剛到鋣闌山境,而外面的時局卻大變了。顏淡恍然大悟:「所以說,大周正處於儲君帝位之爭,那裴公子還有兄弟,他們開始為了帝位互掐,掐著掐著就連暗殺下毒的手段都用出來了。」她最後定下一個結論:「帝王將相一定過得很充實,時常都有叛亂、平亂、逼宮、仇殺。」

餘墨看了她一眼,低頭看書,覺得和她提起這種事真是不明智之舉。

只是那些刺客來了一次又一次,突然不來了。顏淡從早等到晚,開始坐立不安,習慣真是一件要不得的事。

餘墨耳邊聽著她窸窸窣窣不知在折騰什麼,雖然對著書冊,可是那些正楷入了眼,也不知講了些什麼,只得擱下書:「顏淡!」

顏淡立刻放下手上的一堆東西,很是無辜乖巧地說:「我看那些人以後都不會來了,之前那些個刺客還有東西留在我這裡,我打算都扔掉。」

餘墨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便沒再深究。過了一會兒,只見顏淡抱著一堆事物出了船艙,隨後外面傳來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響。他反而有些犯疑,她要是一早這麼聽話,那也罷了,只是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出,未免也太奇怪。

誰知顏淡回到船艙,就乖乖坐在他身邊的墊子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待著。

餘墨有心事,繁雜的伏羲術數更是看不進去,只得草草地洗漱一番,熄了燈睡下。他偶然一回頭,只見顏淡目光灼灼,正盯著自己拉開外袍的手。他不禁皺了皺眉,慢慢地脫下外袍,只見顏淡的眼神變得愈加熱切。

餘墨想這大約是他弄錯了,便躺下側身向著另一邊。

隔了片刻,顏淡卻慢慢挨過來,在他耳邊溫溫軟軟地開口:「山主,要把中衣脫了睡才舒服。」

餘墨身子一僵:「這樣就可以了,你去睡你的。」

顏淡輕輕嘆了口氣:「是,山主。」

餘墨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上那個表情分明是失望。他抬手扶著額,心想,這回應該也是他弄錯了。正這樣想著,只覺得有一雙柔軟的手伸過來,一隻手替他捏著肩,另一隻手還順著背脊往下摸。餘墨一下子坐起身, 一句「你到底想做什麼」幾乎脫口而出,只是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實在是太丟臉,方才硬生生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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