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崑崙神樹

顏淡只覺得自己不斷下落,周圍卻是混沌,好像一條灰暗甬道,沒有盡頭。而下一個瞬間,眼前突然明亮起來,那亮光甚至微微刺痛了眼,她感到一種從骨子深處傳來的疼痛,像是有什麼硬生生地從自己身上分離開了。

只聽一聲尖利的風響,一道粗糙柔韌的枝條從斜里伸過來,一下子捲住了她的腰身。顏淡一驚,下意識地掙扎,只見依附於眼前那棵參天古樹上的藤條纏上了她的手腳,緩慢而有力。地下一塊塊土堆龜裂開來,不斷有粗糙的樹枝從地底伸出。

她心思如電,嘴角輕動,飛快地念起咒術來,只見一道細細的火焰沿著纏住她雙手的藤條蔓延開去,枝葉發出劈劈啪啪的灼燒聲,而這火焰卻始終避開了顏淡。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就是崑崙神樹。天地間除了天庭的最南端有一棵之外,就再找不出同樣的一棵。難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天庭?

她還沒想清楚,纏著她的身子的樹枝突然一抖,將她重重地摜在地上,燒起的火苗頓時熄滅了。隨即,又是一道樹枝勒住了她的身子,立刻收緊,將她綁得連氣都透不過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唐周和餘墨先後落下,想大聲告訴他們這崑崙神樹怕火,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唐周只是凡人,自然不可能想到便是一棵樹也會威脅到他們的性命,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餘墨身上。

只見餘墨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形,指尖溢開了點點火光,還沒等他念完一句完整的咒術,粗壯柔韌的樹枝挾著呼呼風勢向他抽去!餘墨用手臂去擋,只見那樹枝好似通了靈性一般,突然一個折轉,繞過他身子捲住了他的手腕。千鈞一髮之際,他抽出短劍乾淨利落地將纏住手腕的樹枝斬斷。只聽一聲長長的、憤怒的嘶吼從地底傳來,塵土飛揚,地上的土層爭先恐後地跳起,十幾道樹枝從地底探出來,將他緊緊困於其中。

餘墨手上失力,短劍滑落,順勢插在土裡,劍柄還微微顫抖。

顏淡不由輕嘆一聲:「可惜……」

轉眼之間,他們三人都被崑崙神樹困住,動彈不得。

顏淡看著一截粗壯的樹榦慢慢從地底升起半截,雖然那樹榦就和尋常的大樹一般無二,她卻有一種被緊盯的感覺。

「顏淡。」她聽見不遠處餘墨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聲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慢慢轉過頭,只見餘墨朝著她淡淡一笑,緩若清風拂面。都說彌留之際,才能懂得自己真正的心意。顏淡忽然想,她的心意是什麼?

「似乎上面又有人下來。」唐周望著頂上,輕聲道。

顏淡慢慢看向上方,只見一個人正從上面跳了下來,越來越近。那個人顯然是有準備而來的,因為他不像他們一樣幾乎是頭朝下被扔下來。待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覺低低嘟囔了一句。

下來的是誰都好,只要不是神霄宮主,然而現實卻多半殘忍。

顏淡不由想,神霄宮主之前把他們騙到了這裡,為什麼自己又跟著下來?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那十幾根朝上向天際伸展的樹枝突然動了,飛快地抽向了神霄宮主,而他卻意態閑雅,不慌不亂,袍袖翩翩,周身有股沉穩而臨淵不亂的氣度。也沒見他如何拔劍舞劍,只聽嗤嗤輕響,這十幾根樹枝突然從中斷開,噼噼啪啪地落了一地。

驀地,地底傳來一聲尖銳痛楚的嘶吼,像是野獸受傷時的絕望和暴怒。

顏淡已經看不到上面的狀況,只能靜靜地聽著周圍的聲音,崑崙神樹還在吼叫,而神霄宮主那裡卻始終沒有太大動靜。

忽然,呼的一聲,一團火焰就這麼砸在她身邊,還卷著火舌朝她身上燒過來。顏淡只覺得捆著自己的樹枝突然鬆了一松,連忙用力掙脫開來。可是發尾和衣角還是被燒到了。

而崑崙神樹卻突然向上一縮,自己將自己連根拔起,死命地想撲滅枝葉上的大火,可是火勢蔓延地太快,只能在地上滾了幾圈,帶著熊熊烈焰和陣陣黑煙一跳一跳地蹦躂向了遠方。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隻巨大的火球。

顏淡用力地拍滅自己身上的點點火星,只覺得一股憤怒從頭燒到腳,簡直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指著神霄宮主惡狠狠地說:「我和你有世仇嗎?!你這是故意的,故意幾次三番地找我麻煩!」

神霄宮主撣了撣淡白衣袖上沾到的煙塵,不甚在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想太多了。」

顏淡氣得發抖,直想撲上去掐死他,立刻被餘墨從身後抱住了。餘墨忙伸手遮住她的眼,輕聲安撫:「你就是撲上去也殺不了他,還是安分一點。」顏淡一聽,立刻乖乖地任他抱著:「主公……」

餘墨慢慢鬆開手臂,微微笑道:「消消氣,畢竟他也是救了我們。」他望向了神霄宮主,淡淡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宮主好端端的怎麼也跟著下來了?」

神霄宮主沉默片刻,簡短地說:「陶紫炁起了異心。我就被逼進魔相。」

顏淡鄙夷地看向神霄宮主,陶紫炁那點微末本事要是能逼他,那才奇怪了:「……你編謊話也要編個能讓人相信的好不好?」

神霄宮主緩緩地看了他們一眼:「不信也罷。」

唐周看著對方,靜靜地問:「我們所在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既然我們聚在一起,有些事再故作玄虛也沒什麼意義。」

神霄宮主微微皺眉,語氣平淡:「這裡就是上古神器楮墨引起的魔相。」

餘墨聞言,不由朝地上一看,他們站在那裡,身後竟然沒有影子。神霄宮主頓了一下,接著道:「的確是不會有影子,因為我們所在的是自己的意識。」

唐周頓覺荒謬,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看向餘墨和顏淡。餘墨略略低著頭,沒說話。顏淡則抬著手指叩了叩下巴,像在苦思冥想。她想了一會兒,笑逐顏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神器楮墨上刻著不少仙法的痕迹,而這些痕迹也就成了和人一樣的記憶。與其說我們是在自己的想法里,倒不如說我們的意識、記憶都和楮墨連在一起了?」

神霄宮主微微頷首:「差不多如此。」

唐周聽了她解釋的,舉一反三:「這樣說來,剛才那棵樹妖是因為我們之中有人曾經見過,才會出現在魔相里?」

顏淡嘆了口氣:「樹妖?你怎麼覺得那是樹妖?這明明就是神樹嘛。」

「我的確是見過崑崙神樹。」餘墨淡淡道,「顏淡應是也見過,不然也不會知道用火對付得了它。」

顏淡看著他,訝然道:「你怎麼可能見過?我記得除了天庭那一棵,別的地方就沒有了。」

餘墨沒回答,反而望向了神霄宮主:「你需要魂魄純凈的人替你解開楮墨的封印,因為這樣一來,魔相中可能出現的危險會少很多。」

神霄宮主點了點頭:「魔相里出現的事物,至少是我們之中一半人曾經見過。本來我想等你們走到魔相盡頭再進來,沒想到你們連區區崑崙神樹都對付不了。」他倒不是自負,語氣神情都更像中肯地陳述一個事實。

顏淡嘟囔一句:「這樣說來,你何必找什麼魂魄純凈之人,你自己不就可以闖過魔陣了么?」

「我見過的事物太多,路途艱險只會更勝。」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若是只有你們三個,可能崑崙神樹已經是最難過的一關,但是加上我,這恐怕算不上什麼了。」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

這是一塊廣袤無邊的大地,沒有任何人跡,所過之處俱是薊草沙石,一片荒蕪。一行人在石林之間升起了篝火,火焰跳動,是這荒涼黑夜裡唯一的光源。

唐周用佩劍支著地,靠著岩石坐下。走了大半日的路,除了些微疲倦,居然沒有飢餓感。他覺得奇怪,便問了出來。顏淡一攤手,很是無奈:「如果我們是在楮墨的意識里,自然是不會餓的,神器又怎麼會餓呢?我猜想,我們雖然走了這大半天路,其實在外面也不過是半個多時辰。才過了這點時辰,就更是不會餓了。」

唐周思忖一下,又道:「依你這樣說,這裡所見的都不是真的?」

顏淡用薊草撥了撥火堆,偏過頭想了一會兒:「換個明白點的說法,這裡的一切是真的,只不過是很久以前的模樣了,我們所看見的薊草、戈壁、石頭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物。不過如果不幸困死在這裡,那也可以當自己死了。」

「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能出去。」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顏淡輕輕嘆了口氣,嘀嘀咕咕:「這都是誰害的……」她知道前路艱險,養足精神才能應對,便慢慢往後靠著石塊,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可是這石塊稜角尖銳,硌得她很是難受。忽聽餘墨輕聲喚道:「顏淡。」

她轉頭看去,只見餘墨將手擱在膝上,微微笑道:「到我這裡來。」

顏淡立刻喜氣洋洋地撲過去,枕在他的膝上,餘墨動了動身子,讓她枕得更舒服。顏淡忽然想到之前被困於崑崙神樹,他朝著自己微笑,就像映出了她一直不敢再面對的心意。她這樣想著,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突然撲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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