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後的線索

隔了許久,兩人都沒說話。還是唐周先打破沉寂:「我們在莊子里看一圈,不知沈老爺的屍首在不在?」顏淡有氣無力地說:「唐周,自從和你走在一起,我時時刻刻都在倒霉。」唐周一怔。顏淡踉踉蹌蹌從瓦礫斷壁中踏過,往後院跑:「等你找到沈老爺的屍首,也可以順便幫我收屍了。」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就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大聲道:「大家千萬小心,說不定放火的兇徒還留在裡面。」

顏淡一聽人聲已經很近了,更是加快了步子,打算先到後院再往外跑,進來的那一條路肯定是不能走了。當初她有妖術在身,自然不會怕區區幾個凡人,可是現在她和尋常女子無異,只能落跑。

她還沒有跑到後院,就聽身後有人大聲道:「裡面有人!往後面跑了!」

顏淡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些鎮民亮出了鋤頭鐵鍬追過來,嘴角也開始發苦。忽覺手腕一緊,唐周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右邊。」

顏淡往右一看,是一堵燒去小半的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覺身子一輕,已經被唐周抱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扒著牆跺。她聽著鎮民的喊殺聲漸漸近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下子翻了上去,然後想也不想往下跳。這堵牆雖然頂上被熏得漆黑,頂上也斷了一個口子,還是有近三人之高。顏淡落在地上,一個沒留心便摔倒在地。她也顧不得查看腳踝有沒有扭傷,立刻爬起來就跑。

唐周見她如此勇猛,就把那句「還是我背你」給咽下去了。

顏淡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強烈的求生意志還是讓她片刻不停,一直跑出了青石鎮的鎮界。

她看著眼前刻著襄都二字的石碑,知道這之後百里都是襄都的地界,腿一軟就坐倒在地。她適才跑得太急,停下來就抱膝咳嗽起來,咳完了就大口大口地呼吸。

唐周由衷地說:「你還滿厲害的。」

隔了許久,顏淡氣息平定,方才轉過頭看著他,陰慘慘地說:「我扭到腳了……」

唐周默然無語。

「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就扭傷了……」

「咳咳,你真的很厲害,還可以不停地跑半個時辰。」

顏淡氣得咬牙:「腳踝都腫了啊你這個混賬!」

唐周走到她身邊,慢慢低下身:「我看看。」顏淡拍開他的手,憤憤道:「你別碰我,全部都怪你!我讓你早點走你偏偏不走,還要我跳牆,害得我扭到腳踝!」

唐周嘆了口氣,不同她爭辯:「你不讓我看,萬一傷到筋骨怎麼辦?」

顏淡想想也對,最犯不著的,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唐周伸手輕輕地按在她的腳踝上:「是腫起來了,還好骨頭沒事。等到了下一個鎮,就去找大夫看看。」他側轉身:「來,我背你。」顏淡突然想到這不是一個脫身的好時機么,立刻老老實實地扒著唐周的肩。

她趴在唐周的肩頭,方才體會到他步履沉穩、落足又輕的好處,幾乎都感覺不到顛簸。她斟酌半晌,語音溫軟地開口:「唐周?」

唐周嗯了一聲。

「其實你不用這麼累背我的。只是扭傷而已,我自己就可以對付。」顏淡慢慢地說,「只要我有那麼一點點妖術……」

隔了一會兒,唐周問:「你為什麼非要當妖?」

「啊?這個么……」顏淡想了一會兒,「如果不當妖,而我又不是凡人,也不是仙,不就遊離在三界之外了?天地之間,沒有自己的同類,豈不是很孤獨?」

「現在我封了你的妖術,你從此就和凡人無異,這難道不好?」

顏淡這才發覺自己在被他牽著走,斷然道:「如果我把你變作妖,你會覺得好么?」

唐周居然避而不答,反而說了句完全無關的話:「行李都落在客棧了,我身上只有幾張銀票,而銀票在小城鎮恐怕用不了。」

顏淡想也不想:「這個簡單,路上看見商旅人,打劫他們的就好。」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遠處響起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響,不一會兒就到了身後。

只見那輛馬車從身邊掠過之時,慢慢地停了下來,在前面拉車的四匹俱是清一色的駿馬,連趕車的那個黝黑漢子身上的衣料也極好,這就好比在身上寫了幾個大字「我很有錢,快來劫我」。只可惜顏淡現在這樣,只有別人來打劫她的份,而唐周不動手,她也沒這個膽氣逼他去干。只見馬車車簾一掀,簾後露出一雙毫無波瀾的、淡然的眸子。

一個姿容秀麗的女子從車上跳下,語音婉轉:「唐公子,我家公子請兩位上車一聚。」

顏淡只道唐周必定會推拒,誰知他竟然一口應承:「如此多謝了。」等到那個姿容秀麗的女子伸手來扶她的時候,她只覺得愈發傷感:這樣大的力,一看就是練家子,她現在連個凡間女子都比不上。

馬車的主人坐在裡面,手上拿著一隻青瓷茶杯,手指修長有力。他向著唐周微微頷首,便轉開視線,直勾勾地看著另外一邊。

顏淡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去,正對著另一面掛著繡毯的車壁。她看著那張繡毯許久,除了發覺這上面的綉線絲絨都很好、是沂州特有的綉法,再沒有覺得有什麼特異之處。她回過頭看著那人,對方還是看著繡毯,不知在想什麼。

唐周輕聲道:「這位柳兄同家師頗有交情,時常來找我師父對弈。」

顏淡立刻壓低聲音:「那位柳公子的棋藝是不是很爛,每回都輸,但是又覺得很不甘心,於是時常會來找你師父下棋?」

唐周沉默了。

之前扶顏淡上馬車的那個女子微微笑道:「姑娘說的都大致不錯,只是有一點說反了,那個棋藝很爛、每回都輸,卻又覺得很不甘心的,其實是唐公子的師父。」

顏淡肅然起敬,在她想來那種弈棋高明的,往往都是世間難得的聰明人,運籌帷幄、走一步算三步。她帶著同剛才很不一樣的心態去看那位柳公子,結果對方一動不動,依舊看著對面的繡毯。

顏淡只得再仔細去看那塊壁毯,除了發覺某個角落有一針織錯了,還是沒有看出什麼特別之處,頓時很茫然。

那位柳公子名維揚,字思退,柳州人士,喜好遊歷五湖三川,年初時出行去幽州,現在方才返家,順道去探望唐周的師父。

這些都是他的隨身女侍絮兒說的。

而此時柳維揚半靠在軟墊坐著,手上端著茶盞,抬手揭開蓋子,衣袖微動,將浮在水面的茶葉輕輕吹開,慢慢地、優雅地喝了一口,更加顯得高深莫測。顏淡卻知道,就算是給傻子一個杯子,教他觀茶色品茶味,也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傻的。

絮兒輕聲道:「公子,前面是安平鎮,是要下車打尖,還是讓人把菜肴送到車上來?」

柳維揚抬起眼,微微一點頭。

馬車一個顛簸,顏淡來不及坐穩,咚得一聲撞在車壁上。

絮兒低著頭,溫溫柔柔地說:「絮兒明白了。」

顏淡忍不住問:「你究竟明白了什麼?」

絮兒微微笑笑:「我家公子說,他想下車打尖。」

「你怎麼知道的?」

絮兒神色茫然,好像很不解她為何要這樣問:「因為我家公子點頭了。」

顏淡完全放棄了,縮回角落裡。唐周看了她一眼,不說話。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馬車慢慢地停下來了,絮兒掀開車簾往外一看:「安平鎮到了。」

顏淡小心地下了馬車,在實地上走了兩步,方覺原本腫起來的腳踝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說起這件事,其實還是要多謝柳維揚的。唐周說起要去鎮上找跌打大夫,那位柳公子二話不說伸過手來一把抓住她的腳踝。顏淡敢指天發誓,在那一瞬間她絕對聽見自己的筋骨發出了一聲清脆悅耳的「咔吧」,足足有半盞茶功夫,她都沉浸在那種明明劇痛難忍卻連叫都叫不出的狀況。

顏淡從此再不敢正眼看他,這個人,絕對比唐周還狠。

四人走進鎮上的酒樓,絮兒一直跟在柳維揚身後,待在桌邊坐下之後,絮兒還是站在柳維揚身後。顏淡猜想這位柳公子的身份必定很不尋常。柳維揚,柳州維揚,爹娘都不會懶成這樣,把兩個地名一合,就算是子女的名字了吧?

柳維揚看著唐周,低聲道:「唐兄,你來點菜罷。」唐周搖了搖頭,推辭道:「還是柳兄來罷,叨擾許久,這頓當由我相請。」

柳維揚微一頷首,用低低的、入耳舒適的聲音報了幾個菜名。顏淡第一次聽見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字,心中觸動莫名。

只是這頓飯吃得委實無趣,將食不言寢不語發揮到了極致。柳維揚點的菜是好的,這家酒樓大廚的手藝也是好的,只是吃飯的人太過無趣。而在鋣闌山境,絕對不會出現這種事情,慢慢就養成了一天不說到一百句話就難受的習慣。

之後錯過了宿頭,只能在田邊夜宿。顏淡煎熬了一整天,除了絮兒會回答過她幾句話之外,她又不想和唐周說話,柳維揚估計一年到頭說過的話還不超過五十句,而那位黝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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